第五章:鐵匠

第五章:鐵匠

余家的城其實跟其他大城一樣,只不過,可能街面上的乞丐可能都跟你有血緣關係。

也不是說余氏一族就不管上萬族人的生計了,實在是大部分人天生就是卑賤的賠錢命。

雖然拿著家族的月供,可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大手大腳,也不去努力,習慣了奢侈的生活,最後把祖宅也拿去變賣了,瀟洒一段時間,就落魄到飢一頓飽一頓,只能當街乞討。

對於這些族人,家族其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不認他們,也實在不可能,認他們,又確實丟人,乾脆就放任他們在族內乞討,畢竟大家念著那點香火情,總歸比外面的乞丐活得愜意多了。

除開嫡系族人,這座城裡面更多的,其實還是外面的人,有來尋求庇護的,有來做買賣的,有世交家族仰慕余家的,也有其餘很多的閑散人,遊歷天下的,不學無術的,賭徒,盜匪,事實上,這座城裡無所不有。

余衍珂的家住在梅花弄里,不大,也不小,房子算是祖上留下的唯一值錢的東西,他家跟大部分族人一樣,經過了早年的輝煌,如今落魄成市井小民了罷。

只是說起來余氏一族好歹是朝廷欽封的王侯大族,嫡系族人混到如此境地,也實在有些名不副實。

當然,在幾百年前那位真正封王的先祖逝去后,余氏一族便江河日下。

余家至源起到如今,歷史也已曆數千年,封王之前一直是名門望族,只是不知道為何,封王之後,倒像是用盡了氣運。

加之封邑西平郡,舉族搬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荒涼地帶來,整個家族勢力便越發衰退。

以至於如今連大部分嫡系族人,也要自己找生計,更別提那些旁枝末節,沾親帶故的小門小戶。

離梅花弄不過百餘步,就是陶師傅的鐵匠鋪。

陶師傅是個頗有氣力的粗糙打鐵漢,勾陳人,早年犯下血案,一路逃到雲琅西陲來,總算甩開了追殺,然後躲進余家這座大城來。

靠著早年謀生的打鐵技藝,落下根來,隨著名氣越來越大,倒是擠垮了好幾家原本余家子弟開的打鐵鋪,不過那些余家人也硬氣,技不如人,果斷關了門,連找陶師傅的麻煩都沒有。

想來是心中有底,知道靠著家族,最不濟還有口熱乎飯吃。於是,陶師傅就這麼漸漸安穩下來。

余衍珂剛記事的時候,陶師傅跟他老爹時常聚在一起飲酒作樂,余衍珂還清晰的記得那時的娘親還沒有現在這麼忙碌,總是照顧著院子里的花草,那個時候,院子里花草可比現在繁茂多了。

在余衍珂的老爹出事前,他還給陶師傅說了一門親,女方是他的至交好友,跟他一起在鐵衛軍服役。

那娘們可是一個暴烈性子,不過見到陶師傅后,卻是溫順下來,還親自給余衍珂的老爹滿上過一杯酒,自己與余衍珂的老爹一人一杯,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

陶師傅在一旁看著,笑得很溫柔。哪怕那張臉實在說不上好看,也讓人覺得溫柔。

後來,她跟余衍珂的父親在鎮守邊境小城的時候被敵軍偷襲破城,兩個也算是一代宗師的人物在滿城敵甲的絕望中殺得力竭,然後被不起眼的小卒一刀砍下了頭顱,臨死前連句話都沒留下,哪怕是壯壯膽。

若不是兩人身上還有那小小的一鏈鐵片記錄了身世,怕是就當作無名烈士給埋了。

族裡面怕他們家人傷心,乾脆就只交給了兩家人各一捧骨灰。

可知道家族歷來做事手段的兩家人不甘心的細細查了個遍,終於知道了兩人的慘死,也終於崩斷了兩家人的神經。

陶師傅知道后沒說什麼,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算作什麼身份去安慰那家人,而對於那難得的好友的慘死,他也跟余衍珂的娘親一樣,什麼都沒跟余衍珂說。

很多話他埋在了自己的心裡,這些年來,他活得越來越像一個小老頭。

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陶師傅看著那個目光堅定的少年,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哪怕他的確已經拒絕那少年很多次了,這次他還是答應了他到自己小店鋪里來幫工。

雖然他也知道,這少年動機實在不純。也不知這小子在哪兒聽說了他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強橫人物,所以才死乞白賴的要他教他。

但他也只是教他打鐵,他其實很怕這少年走上他和他父親的老路。

武道一途,與天爭,與人爭,家破人亡,殺孽如山,他怕這麼好的少年最後落得個凄涼下場。

當別的少年已經顫顫巍巍的拿起了劍,拿起了刀,余衍珂還是在打鐵。

也不是說是陶師傅在考驗他的耐性,確實也是陶師傅沒想好要不要教他。

不過這小小少年也就一言不發的打鐵,風雨無阻,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就沖少年那肯吃苦的性子,離了他也能有一番成就的,陶師傅看著店外面的人流,想道。

余家其實真的很強,陶師傅不止一次的給余衍珂說道,他雖然害怕少年下場凄慘,卻也知道,不入武道,就一輩子都會凄慘,尤其是在余家,這麼大的一個大家族裡面。

如果少年肯隨著家族去修行,說不定已經當得起少俠的稱謂。

余家,那是真正有過聖人存在的家族,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三流武夫而已。

無奈,不知為何少年就認定了他,數年來,甚至沒有去學宮聽哪怕一堂與修行有關的課。

對於陶師傅的勸解,他也只是笑著說知道了,卻並不放在心上。

每天下午,本應該去上武修課的他都到鐵匠鋪來,從開始的做做雜務,到現在能穩穩的掄動大鎚,少年的成長速度實在驚人。

以至於,陶師傅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教給他的了,關於打鐵,鍛造,陶師傅已經把那能教的,不能教的都教給了他。

唯一還不是很敢教的,只是修行了。

不過,前些日子,陶師傅也終於下定了決心,打算教他了。

陶師傅挺怕耽誤了那孩子的。雖然他還沒有教導過人關於武道方面的事,但他也打算試一試了。

喝了一口清茶,陶師傅細細品味著,茶葉不是什麼名貴貨,泡茶的杯子不過土陶製成,但陶師傅還真呡出一點味道來。

除了苦還有澀。

他不會喝茶,但是喜歡這個味道,茶葉的好壞,真的無所謂。

他就這麼坐在躺椅上,光著膀子,沒生意的日子裡,他就這麼打發時間的。

直到余衍珂來到鋪子里。

中午回家吃了飯,余衍珂只是小小的休息了半個時辰,便跑到鐵匠鋪這邊來了。

他一直記得前些日子,陶師傅說要教他練氣。

陶師傅本來眯著的眼微微睜開,坐起身來,還揉了揉有些紅腫的眼睛,這些天苦思冥想要怎麼教余衍珂初步走上武道,實在沒睡好。

余衍珂跑過去,要扶他,陶師傅罵道:「娘的,老子還沒那麼嬌氣。」

熟悉的腔調,余衍珂放下心來,止住了身形。

看著那不修邊幅的漢子搖搖晃晃的進到裡屋去,拿過來一本有些泛黃的小冊子。

他遞給余衍珂,說道:「這玩意兒是當年我上山幫那群寒酸道士打鐵的時候,一個交好的道士給我的,說是算作工錢,想來能隨便給的東西也不算珍貴,但好歹是一個正統道觀,這東西想來也不差,不過比你余家的東西,約莫還是差了一點。」

余衍珂接過那泛黃的小冊子,打開看了一眼,引氣二字佔滿了第一頁,然後他又翻下一頁,總共不滿十頁的小冊子不到一刻鐘便看完了,通篇不到一千字,每頁的字都少的可憐。

但讓余衍珂驚訝的是,以他的記憶力,居然看完之後,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引氣那兩個大字。

「你的氣力其實早就足夠了,只差學習一身武藝,再等你再練氣大成,一身本事融匯貫通,那才算真正的登堂入室,算的上一位小宗師了。」陶師傅三言兩語便把余衍珂未來的路給他說了個明白。

至於更高的境地,連他也是仰望者,可望不可及。他就不把自己的一知半解說出來了。

「至於正兒八經的武學,我可教不了你,但是一些基礎的東西,我卻是可以教的,武學這個東西,畢竟都是相通的。」陶師傅言罷,示意余衍珂跟他來。

兩人穿過裡屋,到了內院,內院插著幾根木樁,堆著一堆裝滿泥土的大大小小的沙袋,甚至還有一個扎得極醜陋的草人歪歪扭扭的立在一旁。

陶師傅也不解釋,只是說道:「你真想學,以後就不用打鐵了,每天來這兒站樁,對了,那兒的沙袋,你去拿來綁在腿上,腰上,手臂上,每天站兩個時辰樁,綁上沙袋原地跑一個時辰,再練一個時辰基本把式,回去后,務必記得按那小冊子上所言,鍊氣入體,洗滌體魄,什麼時候你休息一晚上后第二天能神清氣爽了,什麼時候你才開始練武學。」

陶師傅交代完了這些,又細細給余衍珂說了該怎麼做,還示範了一下,這才轉身離去。而余衍珂待陶師傅離開后深吸一口氣,按他所言去做了。

這些事真的是說著簡單做著難。

余衍珂好歹算有了一些常年打鐵磨出來的底子,但站樁的第一個時辰便有些受不了了,他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姿勢不對,但想到看陶師傅站樁也是這樣站的,頓時明白,其實只是自己太無用了罷。

余衍珂心底有些難受,腳下實在感覺有些虛不受力。

但他咬牙堅持了下來。

當他做完原地跑的時候,他已經站不穩,一屁股坐到地上,望著已經開始暗下來的天色,大腦一片空白。

他沒想到自己都做不完陶師傅交待給他的事,短暫的茫然後,他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慾望,這是他的變強之路,他不會放棄。

陶師傅走過來,將他扶起來,送回了余衍珂的家,余衍珂餘光瞥到陶師傅交給他娘親一包藥草,但他不願再多做思考,累得回屋便躺在床上睡熟過去。

後來他再醒過來是在大木澡盆,濃郁的藥草味刺激著他的嗅覺,他第一眼就看了娘親那張已經有了一絲歲月痕迹的臉。

李湘蓉一直守著他,看上去的確是乏了,就在一旁用手撐著下巴便睡熟過去。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把余衍珂挪到澡盆里的,因為余衍珂常年鍛煉的身子真的不算輕,夾帶著他昏睡不醒的緣故,只會更加沉重。

或許獨自當家的女子都有著一種偉力,關鍵時刻總能爆發出來。

余衍珂扭了扭酸痛的四肢,泡在藥草里一動也不想動。

他知道會很苦,但沒想到會這麼苦。

當然了,也不是就說他余衍珂有了退意,他只是覺得,想要成為王淳儒那樣的人,果然是要付出血和汗的。

「阿丑,你醒了?」

李湘蓉疲倦的臉上依稀能看出一抹風韻,只是她現在的樣子實在有些憔悴,連平時細心打理的頭髮,此時也散亂開來。

余衍珂見過娘親這模樣,可那已經是多年以前她剛聽聞他父親噩耗的時候。

余衍珂心底生出一絲難受。

「娘,你快去睡吧,明天你還要早起的,我自己能行的。」他緊呡著下唇,開口說道。

但李湘蓉沒有理睬他,一直到余衍珂躺上床真的要睡了,她才輕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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