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遲到的謝謝
夏小五坐在回城的公交上，入了冬，日落很早，也就六點，路燈一盞盞亮起。
車上的人大多沉默，手機屏的光印在一張張疲憊的臉上。
她也沒多大力氣，靠在窗上，欣賞這夜幕下跨江大橋的風景。風卷浪起，夕陽餘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照片里的美景遠不及親眼所見的美麗。
手機屏幕亮起：今晚十二點前，請每個人上交一份……
她歇了一口氣，前頭的小男孩眨著圓眼看著他。上班那麼多天，每天忙得都快忘了自己是誰，早上六點起，晚上六點回，回家也是無限時常的加班，而所謂大人的世界，不過心懷酸楚不能說罷。
「我和你說，我們長大以後再也不要上興趣班了！很煩人！」小男孩很認真，對他身旁只有三歲的妹妹說，大人們笑著這段時光靜好。
十多年前，那時候的公交特別長，有一根長長的電線搭著上頭的電纜。馬路四周也都是交錯著的電纜，錯亂中卻還有些美感。
座位上的兩個孩子突然抬高嗓門地爭吵起來。
「他們吵什麼？」小五爸和阿城爸爸坐在後座的兩個位置，順路接孩子放學，每天如此。
阿城爸抖了抖手中的煙，「能有什麼？看上對方零食了。都說別給他們買吃的了，這車坐到站，馬上就回家吃飯了。吃這麼多回到家，還能吃得下？」
「孩子嘛，沒點吃的，還不鬧騰起來……」
夏小五看著洛懷城，大眼對小眼，目標很明確，是那包零食贈送的玩具。
那時候的零食廠家都很會做生意，儘管每包零食的包裝相同，但裡頭卻會隨即得到不同的玩具，這可是小孩子抑制不住的喜悅。
尤其是，在抽到自己喜愛的玩具時。
「阿城，你可以給我嗎，以後我賺錢，我再還你一個，好不好？」夏小五實在太喜歡那個紫色的陀螺了，尤其是她知道阿城總是屈服於她，從不和她唱反調，愈發得寸進尺。
「我，我想要這個陀螺。」夏小五愣了半刻，因為阿城從未拒絕過她。
她孩子心性地不理睬他，「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阿城就是個小氣鬼！」
「我……」阿城捧著心愛的陀螺不肯鬆手，內心糾結許久。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洛懷城有那麼心愛的一樣東西，這樣東西，竟然只是五毛錢零食隨機贈送的陀螺。
過了很多年後，夏小五聽父母講起這個故事，問起洛懷城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他的父母經常吵架，每天很少見到他們，紫色的陀螺和小時候在家裡他曾經遺失的那個一模一樣。
他才會如此執著，不肯放手。
……
眼光落處，公交車又到了下一站，外頭開始飄起了細語，上車的乘客，一手拿著傘，一手匆忙刷卡。
忽然間，眼神落處，看到了那張熟悉而又忽而陌生的臉。
那張臉原本乾淨澄澈，眼下卻只能瞧見疲憊。
「阿城？」
也許是這樣的橋段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兩個人都看了彼此數秒，才確認。
車上熙攘的人，他們夠著縫隙朝著彼此微微招了招手。
她很少這般的尷尬，尤其是面對洛懷城時，她通常能做到大方得體。可眼下，卻只剩下不知如何開口。
車門打開，她和洛懷城打了招呼，下了車，顯然，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同路。
走在路上，她看著昏黃的路燈在地面上照出一條那麼長的影子。
想起那個時候，她喜歡跟在阿城的身後，踩著他的影子玩，而阿城則一路小跑著，生怕她能夠追上。那個時候，分明是不久前，分明一點也不久啊。
她止步，昏黃的燈光還照出了一條長影子。
隨著仔細聽方可聽見的喘息，她才發現，洛懷城的影子。
「阿城？」夏小五停頓了片刻，背著光，阿城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有事，有事想和你說。」
電話鈴在此刻響起，那寂寥的夜啊，是那麼的清晰，而又不合時宜。
「我，先接個電話。」夏小五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捂著話筒的位置，小聲問，「喂？」
「你在哪兒了，大頭不肯吃飯，你想要餓死它嗎？」語氣中多少有些撒嬌，電話那頭的男人，正蹲身看著地上橫撲著的大頭，時不時撓撓它的圓滾滾的肚子。
「我就快回來了，貓糧在你家廚房的最靠門的柜子里。你摸它的肚子，大頭最喜歡別人撓他痒痒了。」
男人看著大頭渴望的雙眸盯著桌上的貓糧，依舊執意撓它肚子，「它說它還是不想吃。」大頭無辜地喵嗚喵嗚一直叫，嘗試從那男人的手中逃脫。
「這樣，那我待會過來看看。」
男人揉了揉大頭軟嘟嘟的臉頰，撓著它的下巴，它十分享受。
「嗯，等你回來。」
她掛了電話，看向阿城，燈光下，他似乎變得更瘦更憔悴，「不好意思，我家的貓有點抽風。」
「你養了貓？」洛懷城奇怪，小時候她可是連小貓都不敢碰的人。
「是啊，是一隻橘色小貓。」夏小五其實該說的是，橘色的大肥貓。
「哦，那很好。」阿城自顧自點頭，「我在你家樓下路過好幾次，沒有遇見過你。」
夏小五愣住，眼睛不自覺地上下忽閃，「我家其實離我工作的地方挺遠的，在外面租了房子比較方便。你特意來找我，有什麼事吧？」
洛懷城沉默了，也許是高中結束之後，那每一次的疏遠，讓他們原本兩小無猜變得陌生而又熟悉。而他內心的不甘心，卻因為錯過，而再也不敢說出口。
「我想見見阿姨和叔叔，小的時候他們照顧我很多。」洛懷城骨子裡的那股清流仍舊未變，「也想見見你，老朋友，太久不聯繫，我怕你忘了我長什麼樣。」
記憶中的洛懷城，沒有那麼多的話，只是那雙眼單純地說出他內心所想。
「這個啊——我媽肯定歡迎你啊，再說了，我倆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當然不會把你忘了的。」夏小五明白，卻又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為洛懷城不會突然出現，在消失了這麼多年音訊中突然出現。
「謝謝你，小五。」
「也謝謝你，阿城。」
兩個人不再需要太多的語言去解釋，去揭開這已經心知肚明的結局。因為一個人的遲到，永遠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
而夏小五似乎也開始明白了，原來一個人始終在長大，誰也沒說這樣的成長不夠好，只是人們還是在懷念吧，懷念那段回不去的時光，懷念時光里那個揮之不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