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二）

從滴滴車上下來，葉文玉站在路邊，快速地抬起頭來，深情地看著家的方向。

這裡是一片老城區的房子，以前是工廠的員工宿舍，後來就拆遷了。記得去年她也回來過，因為老房子承載了太多往事和記憶，她想把房子買下來，作為自己心靈的歸宿，可是帶著巨額的買房的錢回到老地方，卻發現老房子全部被拆遷了，取而代之的是聳入雲霄的摩天大廈，巨大的玻璃幕牆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發著冰冷的銀光。

對於這樣嶄新的房子，她毫無興趣，因此失意而返，從買房這件小事上，也知道金錢並不是萬能的。

現在發現自己重生了，剛剛19歲，老房子還在，家還在，爸爸媽媽也還在！葉文玉收回思緒，內心變得激動起來，她現在是回家，敲敲房門，會有人來開門，而那個開門的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媽媽！

因此，葉文玉邁著激動的步伐朝著老房子急急走去，她家在三樓，這是一棟六層高的筒子樓，整個老小區的消防堪憂，而且沒有物業，因此也沒有保潔，沒有保安，所以安全也堪憂。

樓道里黑洞洞的，骯髒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維修水電開鎖修鎖的牛皮癬廣告，葉文玉雙手放在背包的兩根帶子上，一步一個腳印地上樓，一側的不鏽鋼扶梯壞了，向外傾斜著，彷彿隨時會塌到下一個樓層去，三樓的玻璃不知被誰砸碎了，而且再也沒有人來裝上過，當她經過時，一陣冷風灌進脖子里，如同剔骨鋼刀，迎面從樓上跑下來一個黑乎乎的男人，經過她身邊時，他停下腳步，貪婪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她沒穿衣服似的，讓葉文玉的心嚇得怦怦狂跳，她緊緊地貼著牆壁幾乎是以跑一樣的速度向自己家跑去，好在那個男人沒有追上來，到了自己家門口，她才鬆了一口氣。

上一世，自己為什麼跟了富可敵國的林庭風，作了金錢的奴隸，就是因為她受窮太多年了！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然後父親搬了出去，和別的女人重新組織家庭，對她不聞不問，母親獨自將她帶大，一個女人賺不了多少錢，所以她們家一直在這個老小區住著，狹小、黑暗、潮濕、骯髒，不安全，住戶一個賽一個的沒素質。

因為貧窮牽扯出來的都是醜陋的東西，所以當林庭風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

不過這一世，因為人生可以重來一次，眼前黑暗潮濕不安全的環境，在她眼裡卻變得明媚光亮，甚至鍍上了懷舊的黃金色，簡直就像用了美顏濾鏡一般。她內心愉快，含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撫過前世在夢中頻頻出現的老家場景。

終於到了自家門口，葉文玉定定神，她伸出手來敲門，內心充滿期待，甚至因為能馬上見到曾經陰陽兩隔的媽媽眼眶都紅了。

房間里很安靜，既沒有聽到應門聲，也沒有聽到腳步聲，她惶然地抬頭看看門牌號碼，一顆歡喜上升的心又陰鬱地開始往下沉，她又轉動身體看看四周，難道這一切不是真實發生的，而是一場夢，事實上她死了，只是魂魄歸來，所以媽媽不可能在家。

正在那裡驚懼交加時，「卡拉」一聲，房門開了，媽媽的臉出現在她眼前，「文玉，你回來啦，媽媽一直在等你呢。」

是媽媽溫暖的笑臉，還有熟悉的慈愛聲音！

想起前世的經歷，因為自己的緣故，媽媽年紀輕輕就慘死，葉文玉禁不住悲從中來，她的雙眼湧出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撲進了母親的懷抱，她緊緊地摟抱著她，動情地喊道：「媽，媽媽！」

媽媽的懷抱是溫暖的，那麼，這一切不是夢，是真的，感謝老天爺，讓她重生了，一切可以重新來一次。

葉文玉的母親將她輕輕地推開，抬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兒，一臉的迷惑，女兒的眼圈紅紅的，大眼裡有淚水，她不安地在心裡想，女兒的情緒這樣激動，難道因為知道點什麼，是哪一個下三濫的嘴巴多，將事情提前告訴了女兒？

葉文玉卻不知道她母親內心所想，她緊緊地拉著她媽的手，對她說道：「媽，對不起！」上一世，因為她的錯，讓媽媽慘死，她一直愧疚於心，自責不己。

葉文玉的母親更加迷惑不解，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要說對不起，也是她對不起孩子。

葉文玉含淚說道：「讓我好好看看你。」

在前世，她母親在她21歲的時候過世了，在母親過世一年，她大四的時候，她也自殺了，可是因為陰陽兩隔，對於葉文玉來說，她彷彿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媽媽了。

葉文玉的母親叫張素素，看到女兒動情和留戀的樣子，不由更加羞愧起來，她咳嗽了一嗓子，拉著葉文玉的手坐到了沙發上，有些害羞又有些為難地對她說道：「小玉，媽媽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葉文玉呆了一呆，抬起淚眼。

張素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她紅著臉說道：「我過幾天要再婚了。」

什麼？！如同晴天霹靂，葉文玉的雙肩震了震，剛剛發現自己重生，剛剛回到自己的家，剛剛見到媽媽，卻突然得知這個消息。

幾分鐘的征忡后，她垂下頭來，是了，她怎麼忘了，既然是重生，那麼自己的經歷自然是和前世一模一樣，在前世，她也是剛剛從國外旅遊回來，準備去大學報到，她媽媽就向她宣布了她要再婚的消息。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發現自己沒了家，所以迫切地想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所以才——

往事不堪回首，當她發現人生如同輪迴一樣，重生的今世與前世驚人的相似時，不由更加膽戰心驚，也不由更加謹慎。

這一世，一定要眼觀八路，耳聽四方，每一步，都要走好啊！

她看著母親，輕輕地問道：「媽，你愛他嗎？」

張素素臉上一熱，輕輕地點了點頭，眼裡有亮光。

那麼，是愛了。

葉文玉又輕輕地問道：「他愛你嗎？」

張素素臉更紅，快五十歲的她如同一個嬌羞的少女，她輕聲回答道：「他很愛我，我知道。」

葉文玉呆了一呆，這一生，因為是重生，她想挽回點什麼，假如自己的媽媽不再嫁，假如她還保有一個家，那麼，當林庭風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有更大的力量去拒絕他和他的金錢帶來的誘惑。

可是如今，看到母親嬌羞又幸福的臉龐，葉文玉的內心動搖了。做人不能這麼自私，母親為她苦了大半生，她應該放手讓她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十八歲，可以承擔自己的生活，好好照顧自己了。

記得上世，當她的母親向她宣布她要再婚的消息時，震驚和恐懼中的葉文玉和母親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招呼也沒打一聲，負氣去大學報到了，然而，她的吵鬧和負氣並沒有改變什麼，母親仍然嫁了人，這個房子仍舊以極便宜的價格被賣掉了。

這一世，必須做出改變。

因此，葉文玉微微一笑，輕輕伸出手，看著母親，對她甜甜地說道：「那麼，媽媽，恭喜你！祝你幸福！」

張素素震驚地抬起頭來，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她彷彿不相信女兒能說出這麼懂事體貼的話來。

她拋棄她，賣掉了房子，不再承擔她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她居然還祝福她，天底下，有這樣心善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