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求去而不得
第209章求去而不得
「臣要致仕。()」
御書房內,內閣首輔方從哲一臉凝重的說道,說話的語氣十分堅定。
這已經不是方從哲第一次向皇帝提出致仕要求,光最近幾天,方從哲給皇帝上的辭職報告就不下二十份。其間,方從哲找盡了各種借口,使盡了各種方法,可皇帝卻咬緊牙關,堅決不肯鬆口。就連方從哲借病請假,也被皇帝硬生生的攔了下來。
恍然間,方從哲就好像又回到了萬曆年間。
那時候,君臣關係極度緊張,朝臣無不視入閣為苦差事,個個堅辭不就。一旦皇帝起用入閣,那些心懷天下的大人們就逃回家鄉,不再做官。唯有方從哲,只因自己住在京城,而不得不成了萬曆皇帝的替罪羊,被按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整整八年,受盡了朝野的唾罵。
現如今,天啟皇帝也學會了萬曆皇爺的招數,將方從哲的致仕報告束之高閣,並派出親信太監到方府傳旨,「國事繁忙,內閣閣臣不得以任何借口請假……」
無奈之下,方從哲只好借著奏事的借口,來御書房面聖,想當面辭職離任。
「朕不許。」對方從哲的來意,朱由校早有預料,也不以為忤,笑眯眯的給堵了回去。
「皇上,臣已經老眼昏花、年邁無用,還請聖上開恩,饒了臣吧……」方從哲只覺得眼前一黑,順勢就給皇帝跪了下去。
「方先生,朕不是不體恤老臣,而是,」朱由校微微的搖了搖頭,表示對方從哲的強硬態度有些不滿,「而是朕還沒有想好方先生的繼任人選,不得不多煩勞方先生幾日。」稍微停頓了下,朱由校又笑道:「先生放心,一旦選好繼任人選,朕一定放先生離去。」
「萬歲,內閣的沈飀沈大人,解經邦解大人,等等等等,都是幹練之臣……」方從哲急忙給皇帝推薦繼任人選,再也顧不得什麼忌諱,「若是萬歲覺得現有的幾位閣臣資歷不夠,也可以請葉向高葉老大人回來。至不濟,也可以讓大臣們廷推……」
方從哲再也顧不得許多,只想早早的把身上的擔子交出去,好從即將到來**煩中脫身出來。於是,和浙黨素來不對勁的東林黨大佬,也被方從哲推到了前台。
「先生真不愧是心底無私之人。」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了方從哲一樣,卻緊接著說出了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難道方先生對朕就這樣有信心?」朱由校收斂了笑意,盯著方從哲冷冷的說道:「方先生如此不顧君臣之情,就不怕朕心中不高興嗎?」
「萬歲?」方從哲一下子就愣住了。和皇帝相處久了,覺得皇帝是個和善仁慈之人,方從哲難免就有些大意,行事就有些輕狂。現在聽了皇帝的問話,方從哲才猛然驚醒,自己這樣強行之時,怕是有點不太妥當……
「臣,臣行事不當,請聖上降罪。」方從哲俯下身去,畢恭畢敬的奏道。
「你也是三朝老臣了。」朱由校重重的嘆了口氣,「起來吧,回去把內閣的事務立起來,再好好想想,怎麼做才是忠臣所為。」遲疑了一下,朱由校又道:「不管怎麼說,這幾年先生幫朕處理朝政,立功不小,朕無論如何也會給先生一個體面的結局。若是先生回去想了之後,還是不願意趟宗藩這潭渾水,那就再上份奏章吧……」
「萬歲?」方從哲吃了一驚,抬頭滿是吃驚的看著皇帝。
「去吧,想清楚了再來回朕。」朱由校擺了擺手,示意方從哲退下。
「聖上真的准許父親致仕?」方府內,方從哲的兒子方世鴻一臉吃驚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在方世鴻的心中,一直認為父親請求致仕是在白費功夫,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不會准許方從哲現在致仕。可方世鴻卻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出口答應了。
「太好了,」方世鴻用手撫掌,得意的笑道,「父親能從漩渦中脫身出來,可謂件大喜事。兒子這就去叫幾個小菜,也好陪父親喝上幾杯……」
相比兒子的喜形於色,方從哲卻有點神情黯淡,「皇上只是讓為父好好地想一想,再給他答覆……」
「父親,你又猶豫了是不是?」方世鴻臉色大變,「宗藩是個大漩渦,誰沾誰不得好下場,父親可要三思啊?」
「為父知道,」方從哲慘然一笑,「可你是否想過,我這樣決然致仕,對皇上意味著什麼?等皇帝處理完宗藩,會饒了我們方家嗎?」
方世鴻怔了怔,頓時有點泄氣。是啊,皇帝又不笨,那些大臣們也是個頂個的聰明,怎麼會不知道父親致仕的目的呢?即便是皇帝礙於臉面,不予追究,難道方家的後輩子孫就不再出仕了嗎?
「當初朝廷派人核查宗藩生存狀況時,父親怎麼不攔住呢?至不濟也要由內閣主導啊?」方世鴻有點氣急,開始口無遮攔的指責起自己的父親來,「還有那些邸報,怎麼就這樣神通廣大,竟然將朝廷調查的結果公之於眾……」
方從哲聽得一陣無語。
當初朝廷派人調查宗藩生存狀況時,他就有種預感,要求由內閣主導。可那時候,汾州的案子鬧得紛紛揚揚,正是皇帝對文臣們不待見的時候,自然不會依了內閣的意思。最後達成的方案是,地方官員,地方議會,和各地宗藩三方面聯合調查,務必要得到最詳實,最準確的宗藩生活狀況。
到了各省各地的宗藩生活狀況陸續報上的時候,方從哲也是煞費苦心,一直提醒皇帝注意保密。可那時候,國子監的監生鬧事,皇帝無暇他顧。一時疏忽下,宗藩的生存狀況就成了人所皆知的事情。
至於各大邸報得知消息廣為傳播這事,方從哲更是十分無奈。對大明的士人來說,抨擊大臣、評議時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現如今得知天潢貴胄的生活堪憂,一個個都出於水深火熱當中,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士子清流,自然要抒發下自己的感受。而朝廷但凡有點不滿,怕是當即就有頂挾制言路的罪名給執政大臣送上。
「當初提議調查時,事出有因,內閣也不便和皇上硬碰硬,」無奈之餘,方從哲還要給兒子解釋,免得兒子、家人不明白自己的苦衷,引得後院起火。「到了調查結果出來,上百個城市,上千名調查人員,朝廷又如何能控制的了消息?」
方世鴻也是通情達理的人,自然明白父親所說的關竅所在。「只是那些王爺們也太過可惡,他們明明知道朝廷用度困難,還一個勁的哭窮。而那些士子也著實可惡,還幫著宗藩說話……」方世鴻忿忿不平的說道。
「為今之計,為父只有稟忠職守,和皇帝一起去平息宗藩的怒火了。」方從哲苦笑著搖搖頭。
方世鴻雖是相府子弟,可畢竟沒有官職在身,自然就和朝政隔著一層。可方從哲卻不一樣,作為執政十一年的老臣,他自然明白宗藩鬧騰的苦衷。
自大明立國開始,除了洪武年間以外,這宗藩問題就是歷代皇帝最大的難題。起初是塞王手中兵權,但經過歷代帝王努力,在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之後,各地藩王終於成功的被套上了繩索,被當成豬養了起來。可接著而來的就是眾多龍子龍孫的生計問題。
沒辦法,老祖宗朱元璋出身不好,數學沒學到家,把制度給定錯了。再加上皇家姓朱,豬這玩意繁殖的比較快,一生一大群,這豬多了,豬食自然就少了。可朝廷的年收入就那麼多,也不可能完全拿來養豬。
於是,在皇帝的故作不知下,在執政大臣的有意縱容下,一些文化層次不太高的小吏,就會在登記皇室人口的玉蝶上少寫那麼幾筆,在發給宗室的年俸賬本上少畫個數字。就這樣,宗室的日子越來越苦,一些偏遠的子弟,如老祖宗朱元璋的非燕王系的其支後裔,已經出現了朱大疙瘩的這種貧民。
現在好了,皇帝一聲令下,宗室們都歡呼起來,開始主動索取自己應有的權益。至於朝廷有沒有錢,有沒有能力給宗室支付那高昂的飼養費用,宗室們都根本不去管,也管不著。反正,大傢伙日子過得苦,皇帝你是知道的,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而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士子清流,看到龍子龍孫們日子過得如此艱難,完全有違儒家的親親之道,自然要站出來搖旗吶喊,指責執政大臣的不是。至於朝廷有沒有錢,有沒有能力給宗室支付那高昂的飼養費用,清流們管不著,也根本不去管。反正,朝廷不是自己當家,不讓宗藩吃飽飯就是執政大臣的不對。
當然,宗室也好,清流也好,沒有人去指責皇帝的不是。畢竟,這下令清查宗藩生活狀況的是皇帝,皇帝已經在這件事上做到『仁義』二字。
既然不是皇帝,那自然就是執政大臣的不對。
就這樣,方從哲就華麗麗的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