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真真假假(三)

第五十一章 真真假假(三)

一時間,屋裡一片死寂。

「你從哪裡聽説的這些事情?」秋仁仲慢慢問道。

激烈的情緒在胸腹間鼓盪,耳膜嗡嗡作響,手指顫抖如風中落葉,雲秋塵也很想譏諷地回答他的話,可是,太激烈的情緒提前引起了醉黃昏的發作,她知道,她撐不到回辰王府的時間了。

為了讓自己保持剎那的清醒,她用力咬住嘴唇,直到迸出鮮血,那強烈的陣陣刺痛讓她的神智暫時擺脫了暈眩,她搖搖晃晃地向文掠天走去,半路便被急卷過來的文掠天抱住。

「塵兒……」文掠天面色發白,迅速點了她幾處穴道,以阻止她體內的毒氣繼續蔓延。

雲秋塵默默地看著他,沒有阻止他很自然地抱住她,為她點穴。

「塵兒……」雲娘怯怯地挨近雲秋塵,「你不舒服嗎?」

「……不是,娘,待一會兒,你只可以跟這個人走,知道嗎?其他人留你,你莫要睬他們。」雲秋塵定定神,指著文掠天,對雲娘柔聲地道。

「放心,我會把你母親安全帶回去的。」文掠天溫柔地低聲道。

雲娘柔順地點點頭,偷偷瞧了文掠天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迷惘,細喃了一句,「塵兒,他好面熟啊……」

雲秋塵細眉一跳,淡淡地垂眸,文掠天驚疑不定地看著雲娘,卻見她滿面迷惘,似懂非懂,似乎壓根不知道剛才説了什麼話。

「雲兒,告訴我雲娘怎麼了,我好給她找大夫……」秋仁仲幾乎用哀求的聲音道。

雲秋塵充耳不聞,腦中彷彿有大片的波濤在拍擊著,天暈地轉的感覺讓她無法集聚最後的精力,她微微有些搖晃起來。

「塵兒……」文掠天心驚肉跳,就要抱著她離開。

「這次你不會再丟下我了吧?」雲秋塵喃喃地脫口道,而她自己也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説些什麼,又也許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敢説出口。

短短一句,道盡了多年來不能出口的委屈和心酸,一滴晶瑩的淚,從文掠天的眼角滑落。

「不會,死也不會!」他保證地道。

雲秋塵的嘴角泛起一抹絕艷的微笑,終於放鬆了疲憊至極的神經,眼前的一切漸漸被黑暗所吞噬!

很多年來,只有這一刻,她彷彿覺得肩上不再那麼沉重,似乎有人為她扛起那屬於她的責任……

「塵兒……」雲娘驚呼。

「噓,塵兒只是太累了,她睡著了,我們不能吵她。」文掠天輕聲道,眷戀地看著懷中的人。

「哦,我不吵!」雲娘點點頭。

從頭至尾,秋勁堯再也沒有説一個字。

文掠天抱著雲秋塵,雲影扶著雲娘坐上小轎,直奔辰王府,秋仁仲秋勁堯父子不放心,也跟了過來。

沒有高明的大夫能夠給雲秋塵診治,文掠天索性自己給雲秋塵配了幾副壓制的葯,喂雲秋塵服下。

安頓好雲娘后,他便一直在雲秋塵床邊守到天明,直到秋仁仲悄悄叫他。

滿面憔悴的秋仁仲看著滿眼血絲的文掠天,又想起這一日夜發生的種種措手不及的事情,嘆口氣,「掠天,你也認為我是雲兒口中的那種人嗎?」

文掠天緩緩搖頭,「我相信伯父不是那樣的人,但是塵兒在那種激動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撒謊,所以,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掠天哪,」秋仁仲頓時老淚縱橫,「雲兒若能像你一樣聽我解釋,也不會……」

「她會的,她不是不講理的人,只是此刻還在氣頭上……」

秋仁仲搖頭,「我今天也看明白了,我和勁堯説話,恐怕這孩子一句都是不想聽的,但是看起來這孩子還肯聽你幾句話,所以我現在把當年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替我轉告她——我雖然對不起她娘,卻絕對不是有心的。」

「我和她娘算是青梅竹馬長大,可是我家境貧寒,而雲娘卻是書香門第官宦小姐,我知道我們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男人若不能讓妻子以夫為榮,又有什麼資格娶她?所以我赴京趕考,雲伯父對我説,他會好好照顧雲娘,等我回去迎娶,不管我有沒有考中,都要給他們一個信,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功成名就,只要真心待雲娘……

後來,我果然考中了狀元,皇榜一下來我便送信給雲伯父,可是卻再也找不到他們,我當時就慌了,四處打聽,卻打聽來一個讓我心寒的消息,雲娘已經嫁人了,雲伯父外放到更偏遠的地方做官。

我意志消沉了許久,那些日子,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後來我的恩師,也就是勁堯的外公,要將獨生兒女許配給我,我想,反正娶不到雲娘,娶誰都一樣了,所以我答應了。

若蓮是個好女人,但是體弱多病,她總覺得這樣的她不能好好伺候丈夫,又知道我心中有人,所以四處派人打聽雲娘的消息,要將雲娘接過來,我告訴她不用這麼費心,雲娘既然已經嫁人,我便以哥哥的心情祝福她就夠了,再後來勁堯出生,我們都很高興,也就把雲娘的事情擱下了,直到——

直到雲伯父任期滿回京述職,朝堂上相遇,一向儒雅和氣的雲伯父竟然對我不理不睬,讓我心頭十分難過。後來,我派人悄悄打聽,得知雲娘根本就沒有嫁人,一直在等著我回去迎娶她,我不知道這中間到底哪裡弄錯了。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若蓮竟然在完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把雲娘接回了府。我不知道若蓮是怎麼跟雲娘説的,竟然説動知書達理的雲娘答應留下,留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只能當妾,我絕對不願意這樣委屈雲娘,而且若蓮身體不好,我也不想刺激她,我已經辜負了一個好女人,絕對不能再辜負另一個——所以我根本沒有答應。」

文掠天一震,「您沒有答應?」

「是的,所以,這又牽涉到了雲兒的身世,我不知道該不該説,」秋仁仲猶豫了半晌,終於泄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也無所謂説不説了,其實,雲兒名義上是我的孩子,但……但並非我親生……」

文掠天若有所思,「是塵兒口中的那個男人的?」

「我希望能給雲娘介紹一個好男人,她受得委屈夠多了——但是遇到那個男人並非我的意願,我不覺得他的情況比我好,實際上,我知道他也不能帶給雲娘幸福,但是我不能拒絕他,我不知道雲娘是怎麼想的,當我告訴雲娘我願意把她當作妹妹,並且為她找一個好婆家的時候,雲娘就再也沒有和我説過任何心裡話了。

後來,雲娘再也沒有來過秋府,我隱隱約約知道雲娘似乎和他走得很近,但是雲娘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很擔心,而且,不可否認,我很嫉妒,常常整夜整夜不能睡著,若蓮説我這是何苦呢,可是,我也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那麼堅持。

直到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雲娘狼狽地昏倒在秋府的大門外,我請來大夫診斷,才發現——雲娘有了身孕。

雲娘醒來后,看都不看我,只撲進若蓮懷裡大哭,我從來沒有看到她那樣傷心過,即使得知我已經成親也不曾流下一滴淚,那一刻,我就知道,也許,我已經失去了雲娘。

為了雲伯父的聲譽,為了雲娘的閨譽,在若蓮的苦勸下,我納了雲娘為妾,雲伯父起先不肯,是若蓮説服了他,雲娘並無任何反對或者同意的表示,她那麼沉靜的樣子,讓我覺得,她的心死了。

生產的時候,是若蓮親自為她張羅一切的,然後若蓮告訴我,雲娘生了個男孩——看到嬰兒的時候,我很高興,儼然自己就是孩子父親的驕傲著,若蓮身體不好,生了勁堯以後就不可能再生第二個了,正好,雲兒出生了,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很好地過下去了。」

文掠天沉思了片刻,「為什麼要對外宣稱塵兒是男孩?」

「男孩可以得到繼承權啊,若是女孩,又不是我親生的,若蓮也是怕我不會善待孩子,導致孩子在府里毫無地位可言。」秋仁仲嘆氣道。

「那,雲娘後來怎麼會……」

「雲娘生下雲兒后,整日便陪著若蓮,再也不肯和我多説一句話,可是——男人的確是有劣根性的,有時候,看到雲娘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發獃,我也會心疼,我想上前和她説話,若蓮發現了我的心思,有一次故意將我和雲娘關在一處,若蓮的寬宏大量讓我感激又羞愧,雲娘的話更讓我內疚,她説,既然已經把她送出去,就不要再留戀,她留在這裡,為的是陪伴寂寞的夫人,以及給孩子一個名分,等到孩子大了,夫人身子好了,她便會出家——

她説出家的話刺激了我,我竟然,竟然……那一刻,我想我徹底傷透了她的心,雖然最終沒有造成事實——勁堯在門外説若蓮找我,但我想,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雲娘開始萌生離去的念頭吧,她很善良,以為她再留在秋府,只會對不起若蓮,若蓮卻始終覺得,是她搶走了屬於雲娘的一切。

那天,同樣是傾盆大雨,我因為公事沒有忙完,所以還沒有休息,就看到雲娘拉著雲兒,打著傘,匆匆出門,我一時奇怪,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所以就悄悄跟著她,一直跟著她來到了一座荒廢的小樓邊,她拉著雲兒走了進去,然後,然後透過打開的窗子,透過昏黃的燈光,我看到了那個男人,我看到他一把摟住雲娘,我看到他摸著雲兒的頭,一臉憐愛的表情,剎那間,我彷彿被雷劈中一般,腦中一片空白。

我發狂般地跑回家,迅速寫好了一紙休書,甚至連若蓮的勸慰話也聽不進去,然後我就坐在她的房門前,等她回來。

看到她的身影緩緩走近的剎那,我把休書劈頭丟給了她,我冷酷地説,既然你舊情難忘,那我成全你,你現在就領著你的野種,去和他一家團聚吧!

她沒有辯駁,只是冷冷地撿起那紙打濕的休書,仔細看了看,然後看向我,什麼話都不説,可是她那決絕果斷的表情,讓我心頭髮寒——她一向是溫柔恬淡的啊,是什麼逼得她露出那麼絕望的表情?是我,是我逼的啊!

她轉身就走,雲兒卻站著沒動,她看著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勁堯,問他,什麼是野種?

勁堯沒法回答她,我也説不出口,無法再對著這對母女重複剛才那麼殘忍的話,然後是雲娘淡淡地解釋,野種就是,你不是這個家裡的人。

於是,雲兒那雙像極雲娘卻又完全不像的鳳眼,緊緊盯著勁堯,盯著我,盯著哭得幾乎暈厥的若蓮,説,我明白了,我們和他們,不是一家人。然後,她拉著雲娘,不再是雲娘拉著她,向大門走去,才八歲的她,脊樑挺得筆直,我……」

秋仁仲説不下去了,淚水肆意流淌在他清癯威嚴的臉上,一瞬間彷彿蒼老了十歲似的。

「這不是我爹的錯,是我……」

角落裡,秋勁堯緩緩走出來,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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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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