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情九傷
周歲生辰才過了三天的青鳳,顛顛兒的在花萼城西門外降下神鹿,跟著別人進城。
守城官兵見一個小女娃爬在一頭鹿背上,跟在一輛青牛車背後,以為是這家人的小孩,倒也沒有在意。
只是覺得孩子這麼小,放她一個人騎鹿有些危險,便叮囑青牛車上的少年:「好生看顧你妹妹,別摔壞了。」
少年莫名其妙,扒開后簾看了一眼,只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童,穿了身嫩黃雀羽細紗衫,頭上用同質髮帶綁了兩小丫,除了頸項上有個銀質長命小鎖,再無餘飾,乾淨得象剛從蛋殼裡剝出晾乾似的,絨絨的嫩蒙蒙的。
少年驚訝地看著小孩,本想問她是哪家的,想想又忍住了,也不點破,徑自進了城。
青鳳頗為得意自己的混水摸魚,進了城后驅著神鹿在寬闊的街邊啲噠前行。
她要去買李記燒餅,周歲宴她是在王府過的。
鎮南王的女兒過周歲,來客不下千人,遠遠近近同鎮南王交好的朋友以及親戚都來了,孔雀國小王子都來了。
她就是那天吃過李記燒餅的,是表姐來娥帶了她來買。
整年吃奶和果汁的她,第一次在這一世吃到香脆的餅,歡喜得幾乎落淚。
這個餅同前世的許多脆皮燒餅很象,卻又更加酥脆,入口即化。
青牛車上的少年周圍跟了數個騎馬的侍從,青鳳正要離開,一名侍從過來她前面擋住她:「娃兒,你父母呢,你這是要去哪裡?」
青鳳嫩嫩的聲音:「我路過,啊!路過,我要去買吃的。」
再不多話,騎了鹿飛快離去。王玄康看著小孩遠去,叫過欲追去的侍從:「行了,由她去吧,你去鎮南王府說一聲,就說他們家小郡主獨自進城了。」
侍從們頗為詫異,自己家世子因身體不好,歷來不與外界接觸,來這花萼城養病也才半年,怎知那小娃娃是鎮南王家的。
王玄康自是因為看出了那鹿,與普通馴鹿有許多不一樣。
他暗想,自己那太子堂弟住在香山半山洞府里,自己如今這身子,連去拜望都不能夠,越發的連一封信都不敢遞上去。
他是很放心的吧?不然駐有那麼多金梧衛士,青鳳如何能獨自下山?
青鳳到了李記燒餅鋪,因為人小夠不到櫃檯,急得跳腳,大聲的叫:「燒餅燒餅。」
幾個世家小姐路過,忍不住站門邊大笑。
夥計終於發現小不點兒,問她要甜的鹹的,她大口大氣說:「要十個咸餅。」
小姐們驚訝,十個咸餅她往哪兒擱,這麼小的娃,不會已經修練神識,可以用儲物荷包了吧?
眾人還真沒想錯,青鳳眼鳳掃了那些看客一眼,偷偷伸手從自己斜襟衣領里拽出個雞子大的繡花荷包,以心念取出十枚銅錢,一下把小手抓滿,遞給爬櫃檯上接錢的夥計。
夥計笑說:「這娃行!這麼小就會動念取錢了。」
幾個小姐也簇著看稀罕。
然後,見她將九個燒餅全以念力收進小荷包,剩一個,便吩咐夥計:「拿紙包了,留個口,我要現吃。」
理所當然的語氣。那些姑娘們越發感覺稀奇。
一伙人正笑鬧著,只見一個面無表情,氣質冷俊的清美少年走來,人們見來人與眾不同,雅潔非常,穿了件天青色袍子,凈素無飾,但所有世家小姐竟自覺讓開,不敢觸到他的視線。
他看了一眼燒餅鋪前的小人,便近前盯著她看。
小娃兒抬頭,見是自家大哥,頗為意外:「大哥哥啊?你也來買燒餅么?」
少年看著那個與她臉一般大的燒餅,心下嘆了口氣,這妹妹委實詭異了些。
姬世子問:「還要逛?還是回家?」
青鳳道:「要逛。」
姬光撫額,他生平最怕走在街上,因為一上街必招來滿街的女子目光。
他其實是個非常害羞的人,這些人那賞看他的眼神讓他不自在。
他正要拒絕妹妹,卻聽得表姐來娥的聲音:「表弟不喜逛街的話,我帶妹妹去玩會吧。」
又問青鳳:「你那個霸王殿下呢?怎會放你獨自下山?」
青鳳快活,高興極了:「大表姐!君明哥哥他睡著了,我騎鹿下來的。」
顧來娥是烏龍門第一美女,高挑靚麗,膚白如玉,櫻唇鳳眼,瓊鼻瑤耳,走到哪兒都是光彩照人。
此時她穿了銀白色綉幾枝翠竹圖案的斜襟長裙,裙子乃銀麻絲所織,粗紗映著日光微微反出些許灼光,真真美不勝收。
這是鎮南王妃的手工,姬世子當然識得,母親一心想訂表姐給他做世子妃,無奈小姑母看上的是郭少華,那個將拍賣行和仙緣樓開遍東勝國的少東家,那人修練也比姬世子強了一小境,年紀也比姬光大八歲。
形象么,是要比世子差些,但性格卻是十分溫和,溫起女人來,不知比這冰人世子強了多少倍,所以顧來娥甚感委屈,她被自己母親逼緊了,又不能向表弟哀求,又不在一個門派,一年只得見那麼幾天,她是真的心力交瘁。
姬世子都沒有看錶姐一眼,嘴上說:「有勞表姐了。」便轉身離去。顧來娥怔怔看著那個修長的背影,幾乎落下淚來。
青鳳看著百感交集的表姐,伸手拉了拉表姐的裙角。
顧來娥低下頭,望著無憂無慮吃燒餅的小表妹,低身抱起來,輕聲說:「那個死太子也是個冰臉無情的,但他終究對你好啊?妹妹,為何表姐這麼命苦?要有那樣的阿媽和這樣的表弟?」
她抱著青鳳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心裡難受。
仙緣店在花萼城自然也有分店,郭少華從門派出來數日,他知道小郡主青鳳的生辰顧來娥要下山,沒想到姬世子也回來了。
他就在仙緣樓三樓的窗帘后看到斜對面李記燒餅鋪那一幕。
他家雖然在生意上堪稱東勝國第一,但終究沒有進入官場,與鎮南王家也沒有什麼來往,這次卻厚著臉皮上前,送去了一棟紫金竹制小法屋,只希望王妃憐憫他娶妻不易,不要再和他爭。
他知道姬世子並不那麼在意顧來娥,他就是個情根未發的小稚子,又不敢過多刺激自家表姐,能躲則躲罷了。
郭少華心裡還是不舒服,這姬世子生就的華顏玉色,貴美清冷,挺秀明光,一切都令他這個只比普通人俊秀幾分的少爺深深妒忌,若是他也有這般的人材,顧來娥恨本就不用這麼艱難決擇吧,王府是高門,但哪裡有他的錢多?
姬世子匆匆迴轉王府,與母親說了妹妹已隨表姐去玩。
王妃看了他一會,見他一臉沉靜要回自己書房,便問:「你是真的不想娶你表姐,還是不想得罪你姑母?」
姬光道:「都不是,我不過暫時不想娶妃,元嬰以後再說吧。阿媽與阿爹不也是元嬰境才結婚的么?」
王妃笑道:「我們情況不同,你阿爹是被你爺爺奶奶算計,駐守邊關二十七年,耽誤了年歲,若非你大伯在逍遙山出事,你爺爺未必會招回你阿爹。我是因為遇上了情場浪子,若不是公主,早讓那人得逞了。你外娑心疼我,不肯再輕許人家,因而蹉跎了歲月,你是正牌世子,邊關又無戰事,兵役也服過了,正好娶妃生子,然後放心修練。」
姬世子一臉不耐:「沒心思結婚。你看看大伯家幾個哥哥,再看我的現狀,哪還能耽於錦堆綉幃里!阿媽,讓表姐嫁給那個人吧,我天性不會遷就女人,表姐是個柔軟謙和的姑娘,不適合做我的世子妃,她心細性敏,時常要人哄,郭少華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又肯伏低做小,溫情軟狀,能把表姐侍候好。」
王妃驚詫:「原來你並不是因為年少!我倒不知你這麼深知你表姐稟性!小時侯總把你們放一處養,雖是你表姐只大你半歲,但一應吃食皆是你表姐幫你,三歲的時侯你吃米酒都是來娥端著喂你,那一幕我現在都記得,總想著你們是天生的一對。罷了,你既覺著她不合適,可有別處看上的人。」
姬世子剛脆回答:「沒有。」然後轉身快步離去。孔儀琴無可奈何嘆氣,叫一個侍女:「吩咐廚房備一桌待女客的菜,再添一份紅豆冰沙。」侍女答應著去了。
傍晚顧來娥攜了青鳳回來,青鳳已吃遍了花萼城的小點,自然不再吃飯。
顧來娥因心情不佳,未食,看到舅母叫人準備的一桌上好素宴也提不起良欲,只喝了半碗小米甜粥,吃了碗紅豆冰紗。
直至飯罷,才好意思問:「表弟忙著修練?」
孔儀琴道:「姬光和你二舅去了香山頂,說是明兒要走了,帶幾個好桃去給他師父師叔,姬明去了太子那裡。來娥,你這個表弟好吃懶做,無情無義得很。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但他那木納性子,讓你受了委屈,咱們不指望他了好嗎?他愛找誰找誰。我們來娥是最有福氣的,生的這麼好,他就是個睜眼瞎。不能再苦你了。」
畢竟只是二十一的姑娘,忍不住當場落淚:「二舅母,不說了!我都懂,知道表弟無意我,卻心心念念放不下,也白白讓舅母操了那麼多的心,都是侄女的不是。我阿媽原和我說過,表弟貴重,非命格大貴者難以匹配,是我自仗著三分顏色,又有少年情份,以為可博表弟青眼,實屬妄想,二舅母不必在意。」說罷,含淚而去。
青鳳深恨自己大哥太作,害大表姐傷心。
這般風華絕代的大表姐,還做不得世子妃,誰才做得,雖然在她的前世如此親表姐表兄也是不能結親的,但在這靈修界,親上加親的婚姻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