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咫尺天涯
我只這樣告訴他們,倖存者目前的狀況非常糟糕,我們需要留下來一兩天,至少將他們安置一番再返回下面的家園。
而對於吾建議,我只簡單地說了一句,「從現在開始,你始終跟在我身邊即可。」
古月聽了我的話,嘆口氣。
傳回的畫面她也都看到了,不管是誰面對這些都不可能硬起心腸的。
在叮囑我必須注意安全的同時,她只這樣對我要求了一句,「救人是可以的,但一旦我用一級明碼呼叫你的時候,你必須立刻給我返回。」
「好,我答應你。」我也極其認真地這樣回答古月。
其實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時刻面臨的危險。
除了家園每隔一小時傳過來的氣象、地質等即時檢測報告,防二號也通過潛艇上的檢測平台,隨時報告水溫、水質的變化。
而在伏龍山最高峰上,我也留下了兩個觀察哨,加上散布出去的流動哨,我相信只要不發生突然降臨到頭上的天體撞擊,或者水位噴泉似的猛漲,我們是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所以,真正讓我們最害怕的,反而是等到我們真正撤退時的場景。
望著渾然不知內情而顯得一臉幸福的倖存者們,我發現已經不敢與他們的雙目對接了。
在他們眼裡,我們的突然出現,無疑帶給了他們重新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他們現在的情緒都穩定了吧,」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對一旁的管二號說道,
「一定要讓他們穿厚點,別涼著。還有就是要嚴格禁止點起篝火,也許這座山以後就是他們唯一的棲息地了,決不能再被大火燒光了。」
「明白,」管二號點點頭,瞅一眼吾建議,忽然充滿憧憬地對我小心翼翼地說道,
「簫,等大水退去之後,你批准我把飛機弄出來吧。有了飛機,我再帶上兩組隊員展開大範圍搜索,也許就能找到——」
「等大水退去再說吧,」我看一眼聽的莫名其妙的吾建議,打斷管二號的話,和衣躺下,盯著天上閃爍的星光。
外星人,飛碟,如果真有這些東西,王和七老,現在應該還有我媽,他們又會在那顆星辰上呢?
「喂,你相信外星人傳說嗎?」管二號忽然沖吾建議問道。
「我、我不相信,」吾建議囁嚅著應道,也不由得仰面朝天地望去。
「我也不相信,如果有的話,他們早該站在我們面前了。」
管二號幽幽地說著,不一會兒就倒卧在一堆樹葉上,發出響亮的鼾聲。
睡到半夜,古月一陣陣的哭泣聲驚醒了我。
我一骨碌爬起來,向滿山遍野睡夢中的人群看去。
除了偶爾晃過一兩個放哨的身影,一切都安靜如初。
做夢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如果是做夢,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夢裡夢見古月。
咦不對,我的手指怎麼這樣僵硬呢?
我瞪大眼睛,正要朝雙手看去,耳畔就再一次聽見古月沙啞的呼喊聲:
「簫,一級警報,一級警報,聽到后立即撤離,簫,一級警報,一級警報,立即撤離!」
「各組注意,立刻撤離。」
我沖著耳麥大吼一聲,順手扯起了一旁熟睡中的管二號和吾建議。
「快,你去集合所有隊員,準備撤離。吾建議,你一步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管二號沒聽我說完,一個箭步便沖了出去。不用問,他也得到了家園的警報。
「圓錘,圓錘,聽到后立即進入開車準備。」
我一面呼叫著潛艇,一面迅速打量著四周。
除了我們自己的隊員一個個驚起的身影,一切似乎並沒有異常。吾建議亦步亦趨地跟著我,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很快,管二號帶領著各組隊員集中到了我的面前。
「我們目視檢查結果,一切正常。」管二號小聲對我說著,然後不由自主疑惑地兀自搖了搖頭。
「報告圓錘一號,開車準備完畢。」防二號說完,似乎遲疑了一下。
「開車準備,戰備二級。」
說完,我最後瞅了一眼熟睡中的倖存者們,一咬牙對圍在周圍的隊員命令道,「撤,不要驚動他們。」
「什麼,」吾建議一下子跳起來,「你們、你們竟然要扔下他們,獨自逃跑嗎?你們怎麼忍心哩,再說,這哪裡有什麼危險呀。」
管二號看看我,我一點頭,一個隊員一掌切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利索地將他扛到肩上。
我冷哼一聲。什麼危險我目前還不知道,但我相信家園,相信古月,從她已經喊啞的喉嚨中我已經聞到了恐怖的氣息。
防二號已經等在岸邊。
他看見我們,立刻向我們奔過來。
到了近前,我不悅地責怪道,「你怎麼能擅離職守呢,你不知道你現在的崗位在指揮艙嗎?」
防二號兩眼一紅,忽然附耳對我說道,「家園剛剛來電,讓我們立刻停止行動,原地待命。」
「什麼?」我一聽愣住了。
防二號不再說話,拿起手中的一支溫度計往水裡一插,然後將它交到我手上。我低頭一瞧上面的溫度指數,身體不由得劇烈搖晃起來,管二號連忙扶住我,順勢看了看溫度計,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零下6度,這老天爺又再搞什麼名堂。
防二號很快又拿起另一支溫度計,迎著山風晃了一下,然後將它舉在大家的面前。攝氏16度。也就是說水裡的溫度,與我們現在站在這裡的溫度正負相差了足足22度。
沉默半晌,我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如果全速航行,現在就走的話,我們有多大幾率成功返航?」
「已經來不及了,」防二號黯然搖頭,
「家園超級電腦已經過多次演算,即使一小時前我們出發,我們也會永遠被冰凍在家園之外,差別不過是一千米和兩百米而已。再說了,目前水下狀況也不允許潛艇全速航行,雜物太多,而且這些年城市飛速發展,超高層建築比比皆是。」
也許為了驗證什麼,防二號說完,又將溫度計插入水中,然後一眨眼又把它拔出來。
「你看,現在的溫度已經接近零下7度。」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說,這水裡的溫度正持續下降中?」
「是的,」防二號說著,深深一嘆氣,「而且不知道它會在多少度停止。」
「難道這是又一次冰河期?」我一下子想起了曾經的科學預言。
防二號、管二號都沉默起來,盯著懸停在水中的潛艇,還好它事先就浮上了水面。
此刻,在它與水面相接的艇體四周,已開始有凝固的冰漸漸形成。
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潛艇就該被徹底冰封起來了。
「讓潛艇裡面的人,也都撤上來吧。」我喟嘆著,轉身向山上重新走去。
如此說來,我們這一群人,已經不知不覺與地下的古月他們,完全變成了天各一方的兩撥人了嗎……
我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可是,無論如何,即便我內心已經崩潰到想要獨自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我也不敢露出半點慌亂和絕望。
轉眼間,我們和倖存者一起在伏龍山上生活了十多天了。
不用家園通報,我們每天都能感受到來自氣溫的巨變:
劈天蓋地的大水,早已在我們面前結成了一道厚達150米的冰層,一眼望去,入眼處盡顯一望無涯的冰雪世界。
遠處影影瞳瞳的城市輪廓,無數的高樓大廈,人間景象,全都被一層又一層不斷再持續加厚的冰層所覆蓋。用不了多久,估計整個城市,將再也看不到半點城市的蹤跡。
而最可怕的是,據電腦計算,在我們眼前的這一片水面,最下面剩餘的150米水層,也將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徹底成為名符其實的冰川。
到那時,我們也將徹底生活在冰川期中。
那時,沒有任何保暖設備,更沒有起碼的房屋居住的我們,會不會被凍成一根根冰棍,在三百五十米下的家園,緘默著沒有給出這方面片言隻語的建議。
不給建議,並不表示家園沒有做過這方面的演算。
而演算的結果,我想不用猜就能知道是什麼結局了。
這樣的結局,誰都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的結局,誰來說?誰敢說,誰忍心說!
「深挖洞,廣積糧。」
這條遠至明代的國策,也許就是我們這時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還好我們動手較早,從重新上山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行動起來,一面儘可能地向地下挖掘,一面收集了大量的樹枝和茅草,逐漸建成了幾座相連的地窩子,上面厚厚覆蓋著一層層蓬鬆的茅草和樹枝,下面最深已挖掘到了地下五米多深。
當正午那點可憐的陽光出來時,我們都爬到最上面的高腳屋,儘可能多地吸收一點熱量。
當夜晚來臨,我們又趕緊縮回地窩子,緊緊裹起所有的衣物,彼此依靠在一起,商討著可能的回歸家園方案。
好在我們還有一艘潛艇,能夠提供必要的電力、工具和工程技術上的支持。
而且好心有好報,當時為了救助這些倖存者,我們運來了大量的食物、衣料和藥品。
這些,無疑都成為我們堅持下去的重要依靠。
而最讓我感動的是,這次不幸也成為倖存者的隊員們,不僅沒有任何怨言,反而比以往更多地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雖然這微笑看上去也許比哭還難看,卻讓我心裡暖和和的。
唯一讓我揪心的是古月,她幾乎每天在通話時,也不管她那邊有多少人,我這邊有多少人,電話一接通每次都要大哭一場,然後要我還她的人。
這十幾天來,她天馬行空地想出了無數個方案,想法之奇,手法之妙,到最後不得不讓我們所有人都為之驚嘆不已。
可惜的是,驚嘆之餘,我們也只能望洋興嘆。
不過家園那邊也不是光說不做,在管一號和防一號的通力協作下,他們居然想出了在冰層中開鑿出一條通道的主意。
這與他們最早想出在岩石中開出一條通往山頂的地洞方案,如出一轍。
不過開工沒幾天,他們便自動放棄了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
如果僅憑家園現有的人力物力,他們必須連續挖掘十年之久方可掘進到我們腳下,而那時是什麼樣子,已經沒人再想象下去了。
那麼,等待我們的,只能是無盡的寒冬和漫漫長夜了。
「簫,我們能不能組織一些體育活動,總不能每天這樣吃了睡睡了吃吧?」管二號有一天這樣跟我建議道。
沒等我說話,防二號便睡眼惺忪地恥笑了他一句,
「你就老老實實地待著吧,好好想象一下你那個還躲在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想想,我們還有多少糧食,夠你這麼幾下蹦躂的。」
是呀,兒子,女兒。
還好,這是目前唯一能讓我們所有人,都暫時能平靜下來的信念。
因為好不好意思,我們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僥倖,當然更多的還是一種甜蜜:
老天保佑,幸虧我們出發的那晚,我們「結婚了」!
沒錯,就是「結婚了」!
我一下子幸福地眯縫起眼睛,在心裡甜甜地勾勒著他們口中所說的孩子的模樣。將來他們出世后,會長得像我們嗎,如果有一天他們能夠從家園深處回到地面,他們會想起我們嗎?
時間一天天過去,眨眼間就到了冰川真正形成的期限。
就在昨天,我們最後一次跟家園通完話,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最終的結局。糧食快沒了,陽光也越來越黯淡,連最後的一塊電池也用盡了。
從此以後,我們將真正的進入到孤獨地活著的歲月,然後等待著被最終冰封。
這一次,古月第一次沒有哭泣。
不僅她沒有流眼淚,而且她也命令下面的女人都不準流眼淚。
她將話筒舉在手中,然後讓所有的女人都圍在話筒周圍,一起大聲地對我們喊道:「親愛的,我們都懷孕了,你們從此有了自己的骨血!」
雖然已經凍得不能動彈半步,甚至,我們每個人已經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被冰連接在所處的位置處,聽到這裡的時候,我還是一下子笑了。
我看見所有的人,都在我身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