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公元前548年
公元前548年,雖然時光定格可能不一定必須精確到這一年的不差分毫,但這一年的大致前後,無論對於中華文明還是世界文明,都是一個值得凝眸和回味的年代。
在我們的土地上,從諸侯爭霸的春秋開始進入再也無法統一號令的周平王開端的東周列國數百年間,到這一年前後,處於爭霸的齊楚兩國,最為引人矚目的是,素有「好治宮室,聚狗馬,奢侈,厚賦重刑」惡名的齊景公,在他治下的齊國,不僅已經有了可以時常高掛雲帆去往汪洋大海一游的海船,而且他還因為能夠時常接納賢臣晏子的諫言,而屹立諸侯之中58個年頭,一舉成為當時在位最長的一個國君。不僅如此,他還創造了一個因他而起的著名歷史典故「二桃殺三士」。
而在楚國,不僅史無前例地將農田水利之法確定為國家的法典,而且同樣也在賢臣楚令尹子木的大力推動下,一樣的整頓田制,通過「量入修賦」之法一舉掌握到了當時最先進的農業大法,使得楚國一時間成為諸侯中名副其實的「翹楚」之國。
在古中國的西方萬里之外,一個西起小亞細亞之東,東至波斯灣北部,與當時的西方霸主波斯帝國的波斯人同為一個屬印歐語系,同一種伊朗語的伊朗高原上的一個小國,因為亞述帝國的入侵,而開始從鬆散的部落制走向緊密的聯合制——一個具有聯邦制最早雛形的米底帝國由此出現在世界的西方。
再往北一些,依然還是這一年的前後,一直順風順水稱霸於地中海與紅海的猶太王國終於被崛起的巴比倫王國所替代。耶路撒冷也因此被慘遭洗劫,所羅門王苦心建造的所謂「第一聖殿」理所當然也被付之一炬。一場同胞之間的內訌不僅造就出一個嶄新的歷史新名詞「巴比倫之囚」,同時也讓曾經盛極一時的猶太國不復存在。於是,歷史終於在這時引出了一個更為重要的國度,和這個國度的重要主人居魯士。
極富傳奇色彩的居魯士,曾經因為其外祖父米底國王阿斯提阿格斯的一場噩夢,而險些胎死腹中。但是其強大的主角色彩竟讓奉命做劊子手的哈爾珀哥斯一時間鬼迷心竅,推卸責任地將他隨手交給了一個過路的牧人去處理。而牧人的妻子,正好產下一個死嬰。於是一處中國版的「狸貓換太子」故事再度出現,牧人夫婦交出自己的夭折嬰孩,也從此成就了一個後來威震天下的霸王居魯士。
公元前548年的第二年,在打敗了位於希臘東鄰的呂底亞王國之後,居魯士裹挾著這股威勢,一路披靡,最終攻陷雄視四方的巴比倫王國——這個曾經創造出「漢謨拉比法典,空中花園,通天塔」的偉大文明,就這樣在玉碎的同時,也使得波斯帝國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多民族地跨歐亞的大帝國。
現在問題來了:如此強盛,甚至猶如現代一超獨霸的強橫超級大國山姆大叔,既然國土地域廣大到橫跨歐亞大陸,居魯士銳利的兵鋒所向,為何沒有一路東上,直指中華大地呢?與此同時,這時正處於同樣各種文明和思潮萌芽和風生水起的中華文明及其諸侯列國,假若兩強相遇,到底誰勝誰負,誰優誰劣呢?
當然歷史不能假設,而且重點也不在隔著千山萬水的居魯士會不會揮師東進與我大中華打起來,重點在於這一年,我們的圍棋,終於堂而皇之地被寫入到中華文明的正史中去了。
據春秋時期左丘明《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載:衛獻公自夷儀使與寧喜言,寧喜許之。大叔文子聞之,曰:「嗚呼……今寧子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而況置君而不定乎?必不免矣……」
《左傳》中的襄公二十五年,即是公元前548年。文中所記載的是一段頗具戲劇色彩的曲折故事,如果不清楚裡面的因果,理解此文尤其是圍棋在其中的關係,還是有些難度的。
首先,這段文中記載的歷史背景是,曾經身為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的衛獻公,此刻僅僅是一個比喪家之犬好不了多少的流亡國君。而造成這種悲催局面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早在衛獻公十八年(前571),當時還是一國之君的姬衎(衛獻公原姓姬名衎)派人約請孫文子、寧惠子一起歡宴。誰知,兩人興沖沖趕來,姬衎卻興緻大發地自己跑到國君園林中射雁耍樂去了。一直等到天色很晚,姬衎才想起二人,於是又叫人將兩人請到園林中來。召見大臣歡宴卻又冷落他們,這也就罷了,但姬衎也不知是忘了還是壓根沒把二人看在眼裡,直接穿著身上的射獵之裝出來相見,頓時激怒了早已怒火中燒的一對大臣。國君親著獵服而與身著朝服的臣下見面談話,這在當時是不合乎禮制規範的。最重要的是,這一對大臣都是當時的皇家貴族與望族,在衛國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這種怠慢和無禮行為當然是不可饒恕的。於是兩人跑回各自的封邑,接著就展開了對姬衎的倒戈和誅殺行動。
衛獻公被孫、寧兩大家族成功趕跑后,落荒而逃的姬衎被齊國收留,最後安頓在聚邑。而孫、寧兩家經過商議和利益再分配,最後共同約定立衛定公弟秋(《漢書》說他名焱,《左傳》則為剽)為衛國國君,也就是衛殤公。然而寧惠子對獻公被趕走之事一直感到不安,不久他便重病難醫,隨即告訴其子寧喜道:「我得罪了國君,後悔也來不及了。我的名字記載在諸侯的簡冊上而加以收藏,說『孫林父、甯殖趕走他們的國君』。國君回國就能掩蓋這件事。如果能夠掩蓋它,你就是我的兒子。如果不能,假如有鬼神的話,我寧可挨餓,也不來享受你的祭祀。」寧惠子死後,寧喜繼承了甯氏家族在朝政中的大權,同時也繼承了惠子臨終前的矚託。後來,衛獻公聽說了此事,馬上派人潛回國中,於是也就有了前文中的那段文字,也就是參與倒戈的另一大家族孫文子聞訊后不由得仰天長嘆。
這一段史實,可以很清楚地發現,圍棋在當時的皇室貴族階層可以信口拈來,足以說明圍棋在那樣一個時代的風行程度。更值得注意的是,那時的人們,已經從思想深處和行為模式中,窺探到了圍棋中的智慧和謀略。這種流行程度和感悟深度,顯然已經不是雛形中的圍棋所能做到的。這才是公元前548年,對於圍棋的歷史性意義。
至於這歷史中的孫、寧兩大家族的結局,儘管已經知道了衛獻公在十多年的逃亡生涯中,既沒有一絲悲傷和發奮的努力,每日里更是花天酒地依然故我,最終當然還是一如歷史進程中的那樣,一個家族分崩離析,一個家族從此灰飛煙滅。但為了一個諾言而發生的這些悲喜劇,夫復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