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巢破卵安在
孔融小時候,是一個乖孩子。「孔融讓梨」,就是講孔融的好人好事。但不知為什麼,孔融長大以後反而沒有以前乖了。他跟著袁紹的時候,罵曹操,跟著曹操又轉而罵孫權。他也許一直都沒有意識到,作為名人,罵人也是要講藝術的。
站在袁紹的立場上,孔融罵誰他都會高興的,沒準還會主動地鼓一下掌以表嘉獎。但曹操就不同了。在曹操眼裡,袁紹不過是一個軍閥,孔融則是一個金字招牌。俱往矣,袁紹這個名字已叫他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難道你孔融的名字比當年的袁紹還要響亮嗎?所以沒有殺你,不是你有名望,不是因為你的祖宗爺爺叫孔子,而是我曹操心情一時很愉快,收留了你還給了你一個官做,天下人誰不說我是大英雄?
曹操心裡的這些小心思,沒有引起孔融的足夠重視。我行我素,卻不審時度勢,大概就是這些世襲子弟們的致命硬傷。三國鼎立,已成不爭的事實。如何在劉、孫兩家之間玩手腕,關係到我曹家今後的命運走向,這麼重大的課題是你孔融可以插手的嗎?
據《三國志》說,漢帝一十三年,「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坐棄市。」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曹操終於開始對孔融下手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也可以這樣說:孔融之罵,天下聞名。但無論你如何聞名,總該有個期限吧?現在,你可以歇息了。
曹操關於孔融下課的說法,不論理由多麼正大光明,但在我看來,還是無法逃脫小人之作的嫌疑。原因很簡單。孔融曾經與曹操為敵,罪不可赦。孔融罵天罵地,就是不罵劉備,罪加一等。這才是孔融之死的真正內涵。
但曹操和孔融都沒有想到,後面所發生的事情。《三國志》接著又說了一句:「(融)二子年方八歲,時方弈棋,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見執,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見殺。」
孔融就罷了。一是他早已捆綁好了,已難有作為,二是想安排後事,也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只有徒勞地傷心罷了。最為坐立不安的,恐怕就是曹操了。能讓英雄心驚肉跳目瞪口呆的,肯定不是年齡,而是二子臨危不懼的精神。我想,曹操肯定是嚇壞了。並且,他一定會不斷地追問手下:是真的嗎?他們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是真的。誰都不相信的事情,偏偏就是真的。正如我們誰都不相信金童一般的詩人顧城會突然揮起屠刀斬殺愛人一樣,曹操還是殺氣騰騰地說出了那個字。也許,曹操在說出命令的時候,會很痛苦。畢竟,孔融之罪還不能滅其滿門。但曹操同時一定又在想,如果留下他們,將來會怎樣呢?他不能不為他的子孫們,掃除一切隱患啊!所以,曹操接著就說出了他的心聲: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
萬幸的是,顧城尚存一絲善念,沒有將惡施加在小木耳的頭上。如果我們可以假設,小木耳清醒后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媽媽」,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讓那兩個不過八歲的小孩子,馬上丟開那些可惡的棋子,哭叫著喊一聲「我要爸爸」。如此,這兩條小生命是不是就可以保全了呢?
但轉念一想,我又有些羞愧。歷史是無法篡改的,童真是不能玷污的。以幻想和機巧去苟且營生,即是出發於善,終點也必將要歸於惡。舍此無它。
何以忘憂
晉時有兩個好朋友,開始都沒有什麼成就,做的都是默默無聞的秘書工作。不同的是,雖然都是秘書工作,叫王隱的做的是不出力氣的文字活兒,叫祖納的做的卻是要賣苦力的後勤活兒。兩下一比較,祖納就更加心灰意冷了。他想:這世界實在不公平。按說我跟王隱已經是小麻蝦,可誰知道,小麻蝦里也還要分出一個胖瘦!
祖納從此便泡在了棋社裡。王隱見了,心裡著急,手上就常忍不住去攪亂棋局。兩人一較真,便吵起來。由於這場架吵得很有趣,特記錄如下:
王隱:你現在跟我回去,我就原諒你。
祖納:我要你原諒?你又不是女人,女人也不能解決思想問題。
王隱:什麼是思想問題?
祖納:身體餓了,有飯吃,思想餓了,就是思想問題。
王隱:那你就喂它吃東西呀。
祖納:它又吃飽了,吃飽了也是思想問題。
王隱:那你想怎麼辦?
祖納:騙它,然後再哄哄它,讓它乖一點兒。
王隱:噢,那它肯定要罵你!
祖納:不,它要罵人,肯定也是罵你!
王隱:它罵我什麼?
祖納:它罵你操蛋!
王隱:我教你好你還罵我操蛋,你才是真的操蛋!
祖納:你教我好你才操蛋!
王隱:這叫操蛋?那你給我操一個看看!
祖納:我不操蛋,我叫你滾蛋!
這是怎麼回事?原來,脾氣再好的人也有討厭別人的時候。這就像一個喜歡睡懶覺的人,叫他一遍起床就夠了,叫十遍他沒有起來拿刀跟你拚命,就算是你遇見了好人。開始,祖納還想這是朋友夠意思,等抹盤子的次數到了他心理的極限,王隱在祖納眼裡便面目可憎了。
他第一次問他,你是我女人嗎?第二次又問,你是我爹娘嗎?第三次問,你是我長官嗎?都不是。於是,祖納便在最近的一次行動中抓住了王隱的手,咬著牙警告他說:天下沒有你這號討人嫌的傢伙,知道嗎?你寫你的文章,我下我的棋,井水不犯河水,驢頭不對馬嘴,憑什麼要你來指手畫腳?你他媽真是一個偽君子。我下棋就是忘憂,忘憂就是下棋,到你那兒寫書就是寫書,就驚天動地了?所以,小心你的手跟你的嘴,再亂動,我就不客氣了!
王隱到底對祖納說了什麼話,讓他刻骨銘心地恨呢?
王隱說:祖納啊祖納,你這是在玩物喪志,虛度光陰啊!我知道你自暴自棄,是為的什麼。可是你看那麼多成功人士,懷才不遇,則以詩言志,以論聞名。遇,則即可建功立業。論資質,你一點都不比他們差,為什麼就不能跟他們學學呢?應仲遠寫了《風俗通》吧,蔡伯鍇寫了《勸學篇》吧,而我的《晉史》也快完成了。你祖納呢,準備拿圍棋給我們看嗎?
一對好朋友,如此一拍兩散了。是惱羞成怒也好,是對牛彈琴也好,看來,都不是問題的關鍵。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大人物曹操說了,為什麼小人物祖納就不能說了呢?
因此,我亦有一憂,何以解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