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禮的接踵而至
「甘隊,真是對不起,您別和我一般見識,我一個老百姓,老娘兒們,不懂事,愛衝動,您別生我的氣了。我以後保證不再這樣做事了。」曾敏芝後悔莫及,晚上,甘鳳麟還沒吃完飯,她就提著禮物上門了。
「這事做得,的確夠傻。我是執法人員,你打了我,就是暴力抗法。也幸虧我是執法人員,否則,我還了手,你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抬手不打笑臉人,甘鳳麟耐心給曾敏芝講道理。
「再也不敢了,甘隊,當時哪兒想那麼多了,一看自己家給查出假酒了,就急了。多虧您跟派出所說了好話,要不,這次我就難看了。」曾敏芝陪著小心。
「你知道什麼?真是個老娘兒們,就知道撒潑!這些年,習慣了,在家裡和我打,在市場上和這些經營戶打,一點兒也不像個女人。」曾敏芝的丈夫數落起來,曾敏芝想發作,又忍住了。
「現在又和稽查隊打,真是瘋了。你認識假貨,甘隊告訴你了,你不說好好感謝,人家保護了你的信譽,你可倒好,居然和甘隊動起手來。甘隊那是不願意理你。你知道甘隊是幹什麼的?甘隊是練武術的,要是打你,十個二十個你也早就打倒了。全虧了甘隊這人厚道,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就說,我一天不在家,你就惹事。」
甘鳳麟看出來,曾敏芝的丈夫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不說話,顧自吃飯,看他們表演。
「甘隊,其實這事,我真不知道那酒是假的。沒想到,那個混蛋把假貨給了我,過後,我一定找這小子算賬。」曾敏芝恨恨地說。
「你還挺厲害,還能找他算賬。」甘鳳麟若無其事,盼著她能提供出送貨的人來。
「找什麼找?他送完了貨,還會再回來呀?你又不認識他是誰,上哪裡找去?」曾敏芝的丈夫明顯比她狡猾。
「是啊,這些售假案件,倒霉的都是咱們市場里的這些經營戶,送貨的送完假貨跑了,處罰的可是咱這些經營戶啊。要是我們再在報紙上一宣傳,你們還要背一個賣假貨的黑鍋,以後這信譽很難再樹起來了。」甘鳳麟又加了一個砝碼。
「是啊,憑什麼我們幫他們背著這黑鍋,以後我們的生意還怎麼做呀?」曾敏芝有點兒急,這話是沖著她丈夫說的。
「替誰背呀?誰叫你自己不長眼呢,人家蹬著個小三輪來推銷,你就只圖便宜進了貨。我說過不讓你進來路不明的貨吧,你不聽,這回傻眼了吧?後悔也來不及了吧?再說了,那些人,別說你不認識他,就算你在哪裡認出了他,人家死不認賬,你有什麼證據?他們都是亡命徒,你找到他們,還沒等你把他們怎麼著,他先把你門市砸了,你還做不做生意了?」
曾敏芝的丈夫頻頻使眼色,看得出來,曾敏芝怕了。看來,這些送假貨的,他們是認識的。
「只顧了說話,還忘了問,你怎麼稱呼?」按市場上的慣例,甘鳳麟猜測,他在市場上大概被叫做「曾敏芝的老頭子」。
「我姓袁,叫袁世林。您就叫我老袁就行。」
「哦,老袁,確實是挺圓滑的啊。」甘鳳麟開了個玩笑,不深不淺。
「現在,是私人場合,咱說點兒實話行吧?我說話也沒證據,你們也不用擔心,出了這個門,這話煙消雲散。」甘鳳麟不願意聽那些沒用的謊言。
「識假,你們商戶的水平不比我們差。你不要急著分辯,聽我說。現在是淡季,貨源充足,咱們三令五申,要從正規渠道進貨,你們為什麼還要從可疑商販手裡進貨?他們的供貨價那麼低,你不懷疑嗎?你說不知道那些酒是假的,誰能相信呢?進這樣的貨,以你的精明,能不了解供貨商的來龍去脈嗎?」
「甘隊,您別逼問我了。這些事,我說句實話,別說我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我們也不敢說。市場這麼大,賣假貨的人也不少,我們也不算什麼大戶,只是偶爾賣了這幾瓶……」
「是,我們就賣了這幾瓶。甘隊,我們本來就是小門市,賣不了多少。這不是看別人都賣,我們才……」曾敏芝怕丈夫說多了,結果自己也說多了,把大家都賣的事泄漏了出來。她丈夫瞪了她一眼,這才住了嘴。
「大家都在賣,您也別問我們都是誰在賣,我們也不敢說。反正,賣假的一瓶,比真的十瓶還賺錢,大家都知道這個理。不是有人說嗎?叫什麼,原始積累,原始積累就是罪惡的,第一桶金有多少是乾淨的?我們這個市場不也一樣嗎?」
「你這是什麼理論?違法還有理了?」甘鳳麟把飯碗放下,是有些人打擦邊球,不只是市場里這些商人,就連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也有時會鑽法律的空子。
「甘隊,你們天天坐在機關,乾的是正義的事,不了解我們這些人,我還不知道嗎?聰明的,鑽法律空子;膽子大的,直接違法。抓到了,算倒霉,抓不到就偷著樂,等賺夠了錢,大多數就不再違法了,成了正經商人了,誰還能翻出老賬來說他什麼?大家都是這樣做的,你們不知道,我知道。」袁世林對自己的經驗很自信,他只顧了自己說,看不到甘鳳麟的憤怒。
「你是說,那些大戶也是靠著這種手段才起的家?」甘鳳麟臉色有點兒不好看,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故意低頭吃飯。
「甘隊,你別聽他瞎說,人家那些人,哪像他說的那樣。你別亂攀扯別人,自己的事就說自己的事,拉扯人家幹什麼?你有什麼證據?」曾敏芝這回又比她丈夫明白了。
看這兩口子一唱一和地表演,甘鳳麟氣笑了。
「甘隊,說著說著就說些亂七八糟的,我們兩口子,您也看出來了,就是這個素質,也沒文化,就是靠在市場上小打小鬧地賣點貨,也賺不了大錢,也沒那個本事,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我們一般見識了。今天,我來認個錯,求您原諒我。剛才,您也笑了,我知道,您也不能和我這樣的人計較,全是我的錯,我不該不懂事,您多原諒,我也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胡亂買了點營養品,您自己看著喜歡什麼,自己去買點吧。」曾敏芝指了指買的一包奶粉之類的東西,看樣子值不了多少錢,又把一疊錢從口袋裡掏了出來:「甘隊,我也不知道怎麼表示自己的歉意,這是八千塊錢,您千萬別說別的,這不是行賄,案子,您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大案子,不就是幾瓶酒嗎?沒收了,再罰上點兒錢,也不會多吧?我也問過別人了,罰也罰不了千兒八百的,我就是覺得對不起您,這點兒錢,全當是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了。」
「這點兒錢,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甘鳳麟故意沉著臉,「我一個稽查隊長,在市場上這麼多人看著,你們這麼大吵大鬧的,我以後還怎麼執法?」
「甘隊,您說個數,我們錯了,聽你的處理。」袁世林說。曾敏芝的臉上有點兒急的樣子,甘鳳麟看到他使眼色制止曾敏芝發作,但是,「您」字已經換成了「你」。
「這件事,要消除在市場上的影響。不然的話,以後我們在市場上還怎麼執法?都知道我們吃硬不吃軟,那還怎麼工作?我個人的事沒什麼,我也用不著你們精神賠償。咱們不是打架,要是個人打架,你們也知道,別說是一個,就是你們兩個也不在話下,而且,要是你們真的傷害了我,我還真是會索要賠償。可是現在不是,我為的是執法人員的形象,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我從小練武,受的傷多了,過幾天就好了,我個人不追究了。但是,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我保留追究的權利。」
「甘隊,您這人真是太好了。讓我說什麼好啊。只要您個人不追究,您讓我們幹什麼我們都聽。」兩口子立刻高興地說,他們知道,個人追究,比法律追究來得更快,更徹底。
「我讓你們幹什麼?我讓你們提供售假的商販。」知道可能性不大,甘鳳麟還是不願意放棄。
「甘隊,您饒了我們吧,打死我們也不敢啊。我們還要開店呢,再說了,家裡還有孩子。」也許是受了感動,兩個雖然還是不願意提供線索,但是真話總算說了出來。甘鳳麟知道,市場上可能有一支很難對付的惡勢力,他們不只是售假,可能還是黑社會性質的。
「那好吧,這件事,我個人可以不追究,但是,處罰是不能從輕的。你們要接受處罰,還有,我件事,我們會在報紙上曝光,挽回影響……」
「甘隊,能不能不曝光啊?我們認錯,我們公開認錯,我們請執法隊的弟兄們好好地吃一頓。或者是給執法隊贊助點兒什麼,都行啊,就是千萬別曝光啊。」兩個人開始哀求。
「你們也知道聲譽比錢值錢啊?早知道這個,你們早幹什麼了?難道執法隊就不要聲譽了?這樣吧,只曝光這件事,不提你們的名字。」
「甘隊,沒想到您這麼大度,謝謝您。聽人說,你們家是武術世家,你是黑白兩道,我還以為……謝謝您。」老袁賠著笑。
「以為什麼?砸了你們的門市?八小時以外,打你們一頓?還是利用職權,天天去你門市騷擾?還是什麼?我甘鳳麟不會那樣做的,你們就放心吧。」
甘鳳麟下了逐客令,兩個人一邊不住地說著謝謝,一邊道著歉,把那一包東西留下。甘鳳麟知道,那些東西值不了幾個錢,再不要就是不給面子了。
小寶在屋裡寫作業,甘鳳麟擔心,如此環境,對孩子影響不好。收拾完廚房,小寶就來讓甘鳳麟給他聽寫。
孩子每天的作業,都有給家長的一部分,不是聽寫就是出數學題。家長替老師做了大量的工作。隔三差五,還要給老師送禮。甘鳳麟本來不想送,宋麗影說,別的孩子都送,不送的一定會吃虧。小寶說,就是送完那一個月,老師還算溫暖,以後,照樣不理不睬。
最近,又說孩子們的作文不好,星期天要到老師家裡去上補習班,甘鳳麟對這位老師的看法極大。
推己及人,甘鳳麟覺得,其實,大家都是不正之風的受害者。今天你在這裡不正當地得到,明天便會在那裡不正當地付出。今天你賣給我劣質的生活用品,明天,我就賣給你有毒的水果蔬菜,坑來坑去,大家在轉圈坑自己。
曾敏芝的話也引起他的思考。
當上隊長之後,門庭熱鬧起來。甘鳳麟並沒有主動把地址告訴別人,經營戶們卻輕易就能找上門來。如果下大力度打假,那股惡勢力也會找上門來。甘鳳麟看著小寶,心情沉重。
「你先自己寫吧。」又有敲門聲,甘鳳麟把小寶關在卧室里,出去開門。
是鄭重。
「甘隊。我可怎麼辦啊?」還沒坐下,鄭重就愁眉苦臉地問。
「鄭重,你是老實人,我知道。這幾年,你在市場里做生意,沒有做到很大,但是自己一貫堅持誠信,聲譽很好。這些年,市場里能像你這樣守法的大概不是很多,我在市場上呆了這麼多年了,這些我們都清楚,你不用擔心。」甘鳳麟給鄭重倒了杯水,鄭重接過杯子,臉上有了笑容。「甘隊,你們也了解我?」他欣喜地說。
「當然,市場的這兩千多個經銷商,我現在還不能都認識,更不可能都了解,但是,一些商譽極好和極差的,我們心裡都有數。要不,我這幾年的工作不是白做了?」甘鳳麟笑著拍拍他肩,緩解一下他的緊張情緒。
「還真是。」鄭重不會花言巧語,憨厚地笑。
「怎麼進的這些貨呀?」和鄭重說話不能像是和曾敏芝兩口子一樣,甘鳳麟主動問他。
「哎,甘隊,說起這事來就讓我上火。前些天,來了個推銷員,拿著樣品酒,還有質檢報告,廠子的三證,什麼也不缺。我喝了樣品酒,覺得不錯,又找了幾個朋友,大家在一起喝了喝這酒,都說還不錯,價位也合適,正好面向農村市場,包裝也還可以,我就定了貨。誰知道來的貨和樣品不一樣啊。其實,我還挺留意這事的,到廠里去看過,以為不會出什麼差錯,誰想到還是出了差錯。一車酒呢,十幾萬呀。您要是再罰我一下子,我這日子可怎麼過呀?」鄭重說著,眼裡就含上了淚。
「別這樣,你的情況我知道,一個人,從農村來的,從剛建市場時就在這裡給別人打工。後來有了經驗,老闆幫著,你自己戳起這個攤子,踏踏實實幹了這幾年,剛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也結了婚,又剛買了房子,小日子正是越過越好的時候。要是倒了這麼一次霉,這一年就白乾了。我說得對吧?」
「甘隊,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鄭重有些吃驚,了解他的情況本來不難,他家又不是保密單位,他吃驚的大概是甘鳳麟對他的關注。
「我為什麼不能知道啊?你怎麼就知道我的家呀?」甘鳳麟以玩笑的口氣說。
「知道你的家很容易,市場上有人知道,我就能知道。我一打聽,沒有幾個人會瞞著我。」
「你小子,就是有個傻人緣。既然你找我來了,直說吧,有什麼想法?」
「甘隊,我想求求你,少罰我點兒吧,我已經損失挺多了。」說著就低下了頭。
「要是不罰你呢?」甘鳳麟輕鬆地望著他。
「真的?」鄭重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不相信地看著甘鳳麟,從衣袋裡掏出個紙包,一下子塞到甘鳳麟手裡。
「鄭重,你也會這個了?你送我多少錢,想買我的良心。」
「三……三千。」鄭重的臉漲得通紅。
「你也是生意人,看來這種良心買賣你做得還是不多,所以,你自己先覺得不好意思了。告訴你,我也不想賣良心。我說不罰你不是因為我想要你的錢。我是因為知道你是個規矩的商人,我想幫你。當然,是不是能幫得了,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讓我幫你。」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就是不知道甘隊你怎麼幫我。」
「我這回是想幫你個大忙,不只是不罰你,還要幫你追回損失。我建議你這樣做——當然,你想不想這樣做是你的事。——你過幾天,給廠子打個電話,告訴他,貨賣得挺好,讓他再送一車來。到時候,咱們把車一扣,人一抓,不怕追不回你的損失,罰款也不用你出了,自然有他承擔。這個主意,你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算,因為這是外地廠子,我們拿人家沒辦法,就算是和當地執法部門聯繫,難免會走漏風聲。地方保護,很常見,我不能保證所有執法人員都秉公執法。這話明白吧?」
「我明白,我聽你的,我原來還打算給廠里打電話如實說這件事呢,幸虧沒打。可是,他人來了,咱們就能抓住嗎?」
「這要提前和公安聯繫好。只是,聯繫了公安,恐怕吃虧的是我們單位,大概公安會把罰款拿走。我還要請示領導,這就不用你管了。這是我的事。」
「那太好了,甘隊。謝謝你。」鄭重做生意的頭腦有,但是到了這時候,話就是跟不上。
「甘隊,這個……你看?你就收下吧。算我謝謝你。」鄭重又把紙包拿出來,紅著臉小聲說。
「不用這個那個了。栗克良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不要害了我。只要把這個廠家引過來,就是回報我了,這也是我的工作成績。」甘鳳麟笑著把鄭重推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