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欺君之虞
雲璽徹底懵圈,便是調動全部腦力也沒想通這兩句話的邏輯。
阮雪音抬起右手托著腮,思緒似乎已經去了別的地方,但還是無比清楚繼續道:「最高明的知己知彼,不是知道對方做了什麼事,而是弄清對方是怎樣一個人。你定期過去彙報的,都是事項,這些當然也很重要;但,就好比兩個人對弈,他已經落了一子,而我這一子可以有好幾種選擇,每種落法都不會立即分出勝負,因為根本沒到時候。他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這一子本身並沒有多關鍵,關鍵在於我會選擇落哪裡,落的位置,便是我選擇的路徑。而選擇,反映一個人的本質。」
雲璽似懂非懂,望著阮雪音的眼神有些熱切。
阮雪音知她好學,聽自己講話向來認真,於是耐心道:「所以我若未發現,便罷了,終歸你報回去的事項總有有效信息;若我發現了,也不是壞事,甚至更好。我是否會拆穿你,什麼時候拆穿你,會不會利用你反將一軍,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暴露我的目的、行事風格、智謀水準,以及我是怎樣一個人。無論如何,他都會有收穫,甚至後者的收穫更大。」
雲璽細細消化這段話,有種如遭雷擊之感,心想你們的水真是太深了。然後她有些委屈,諾諾道:
「那君上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你是個實心人,告訴了你,這戲你還演得了嗎?哪怕是一出你知我知的戲,排場總得做足,走位、說台詞總得像樣吧。」
雲璽徹底無語,覺得自己還是踏踏實實做跟班好了,這些個心思,了解了解便好,當真是學不起來的。
「不過夫人,」自對話開始她便一直想問,忍到這會兒終於沒忍住:「您用的是什麼啊?怎麼這般妥當?連我都沒看出來。」她指一指自己臉頰。
阮雪音微微一笑:「你不是翻過我的箱子嗎?有幾個墨玉瓷瓶,聞起來似花非葯,便是那個了。」
雲璽不成想翻箱子的事兒她也知道,有些欲哭無淚:「當真是什麼都沒瞞過您。但,怎會有如此神奇之物,竟能與肌膚完美融合,就像天然的膚色?還有那兩道紅痕——」
跟競庭歌一樣,涉及蓬溪山的問題阮雪音一般不回答,尤其是涉及老師的。於是她轉了話頭道:「其實也沒有那麼自然。只是,第一印象很重要,人們先入為主的觀念也很重要。大家都以為會是我八妹來,結果不是,必然失望。崟國八公主,美名傳天下,人們就容易默認六公主不夠好看,至少與來的這幾位相比,肯定是平庸的。」
她說得很流暢,也很冷靜,彷彿在講別人的事。
「那麼我膚色黑,臉上還有疤痕,便不那麼難接受,甚至可以是順理成章的。而且我入宮第一天,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時就是這個模樣,除非你家君上這種格外留心我的,誰會懷疑我的膚色、疤痕有問題呢?疑點都是疑出來的,沒有懷疑,便不容易發現破綻。」
她站起身來,走到鏡子跟前認真看了看自己的臉。「其實每次塗完,我都覺得很不自然,天生膚色黑的人怎麼會是這種黑法呢?沉疾就不是這樣。且我只塗了會露在外面的那些部位,其實是不保險的。好幾次,我都疑心你已經發現了。」
雲璽不知該慚愧還是該慚愧,心想君上當真是沒打算蒙佩夫人的,否則怎麼會派自己這種頭腦水平的來。
「不過你家君上確實厲害,見都沒怎麼見過我,那兩次離得遠,估計連模樣都沒記住,還是被他想到了。」
雲璽一想,反正已經穿幫,有些話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於是道:「說起來,應該是夫人這些衣服捅了婁子。君上雖沒對奴婢說什麼,但聽滌硯的意思,君上應當是覺得夫人一個七竅玲瓏之人,怎會穿些如此不適合自己的顏色,還作那些華麗打扮,彷彿刻意讓自己不好看。」
阮雪音嘆一口氣:「是啊,刻意就是問題。是我實戰經驗欠缺,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
「不過如今看來,這些衣裳穿在夫人身上,真是好看。」雲璽已經站起身來,望著鏡前桃粉色輕衫下美人如玉,眼睛里冒出星星。
阮雪音卻搖頭:「太鮮艷,我穿著實在彆扭。好歹從明天起這戲也不用演了,這些衣裙你拿去,若嫌多,分給折雪殿里其他宮人們,逢年過節也能穿一穿。若怕別人議論,動手改一改樣式便好。」
雲璽一時傻眼,不知該如何拒絕,繼而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夫人的意思,是接下來都以真面目示人了?」
阮雪音正色道:「請注意你的措辭。我本來就是以真面目示人的,你瞧我容貌有任何改變嗎?只是之前因為一些原因,膚色變黑,還受了傷,所以臉上有疤痕,慢慢養著也就都回來了。」
雲璽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沒反應過來。
阮雪音撲哧一笑:「放心,不是讓你拿這些話去誆你家君上。你不敢欺君,我也不敢啊。這些話是對外說的,也許不太有說服力,容我再想想。」
滌硯聽完這些話卻並不買賬。
那是第二日午後,梧桐葉的形狀隨陽光透進來,被挽瀾殿的窗欞稍微擠變了形。雲璽站在廳中,可以說是神采飛揚講完了全過程,還著重講了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那些話,完全沒有注意到滌硯那張精彩紛呈的臉。
「不是,君上,」他轉過頭,有些憤憤:「這不算欺君嗎?這還不算?」
顧星朗此刻心情有些好,不知是不是受了雲璽那般眉飛色舞的影響。但他確實覺得很有意思,整件事都非常有意思。他已經很久沒遇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了。
「人家都說了,她本來就長這個樣子,五官都沒變,不過是因為一些原因黑了膚色留了疤,養著養著也便好了。」他飲一口白玉杯里的茶,意態閑閑,看了看窗外日光,覺得天氣不錯。
「哪有一夜之間養好的?疤痕還可說用什麼神葯給祛了,這膚色,便是晒黑了,也得捂好幾個月才能白回來呢!」
顧星朗見他一根筋,有些無語:「對你來說是一夜之間,這滿宮的人,真正見過她的又有多少?就算有不少人見過她,宮裡也有關於她容貌的傳聞,若從今日起,她閉門不出,不讓任何人瞧見,又有誰會發現她膚色變了、疤痕沒了?到下個月天長節夜宴,總歸是好久沒露面了,再把這番說辭搬出來,哪怕稍顯荒謬,畢竟容貌未改,又有誰能說她是欺君?」
原來夫人不與人交往,少在宮中露面,連之前散步都盡量挑小路,也是有原因的。就是為防著萬一穿幫這天。雲璽眼睛里再次冒出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