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盼君流眄(下)
阮雪音不太明白男女間這些事情,但從段惜潤短短一席話中跌宕起伏的表情也能看出,對面這位純真少女,對當今君上很是傾心。想起茉莉花圃旁風露立中宵的顧星朗,她有些感慨。
也許這世間所有事,無論所謂天下大事還是緣分深情,終不過是一場追逐遊戲。每個人各在其位走自己的軌道,便足以形成一套循環鏈。至於公平與否,身在局中的人從不在意,所謂願賭服輸,當局者迷。
看著眼前少女,她有些憐惜,寬慰道:「也許君上本不是喜愛歌舞之人,能每次都含笑欣賞,已是對你格外愛護。我甚少見到君上,不太了解。但我想美好的人、事、物,人們總是真心喜歡的。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儘力而為,做到自己滿意便好。」
段惜潤點頭。她今日所以來折雪殿,原因之一便是阮雪音不得聖寵,且依據她有限的所知,估摸對方也志不在邀寵,那麼自己前來求助,包括講出適才那些話,對方亦不會介意。
如今聽阮雪音這番話說得波瀾不驚,段惜潤更覺得自己判斷不錯,更加放心。
「我今日前來,便是想請姐姐移步去我的采露殿,給我為天長節夜宴準備的舞蹈提些建議。」
阮雪音先是愕然,繼而失笑:「這件事恐怕我愛莫能助。想來你也有聽說,我四歲入蓬溪山,開始隨老師讀書觀星。書倒是讀得不少,對於歌舞之事,當真是一竅不通的。」
她不明白段惜潤為何會求助自己。哪怕找紀晚苓,她是世家貴女,就算不擅舞蹈——沒見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嗎?
段惜潤卻不以為意,誠摯道:「瑜夫人向來不與人交往,我自是不好意思叨擾。瑾姐姐心氣兒高,是一心要在此次夜宴上拔尖兒的,我與她素日里雖也常往來,相處亦算好,但這種時候,終歸人家也一心在自己的事上,無暇顧及我。」
她飲一口茶,繼續娓娓道:「我雖知道姐姐也不與人來往,但四月宮宴上見到姐姐,總覺得你是好相處的人。且這祁宮中四夫人之位上,只你我二人是公主出身,想來亦算有緣。」
阮雪音深覺她這番費力找關聯有些可愛,不由得打趣:「我這個公主,徒有名位罷了。」
段惜潤卻非常認真:「姐姐雖不在宮中生活,或許也不擅歌舞,但你隨惢姬大人閱盡天下書,見識定是遠高於我的。且姐姐基本不觀宮庭舞,想來不會像我這般受固定審美限制。我總覺得,佩姐姐能給我一些別出心裁的建議。」
這番話倒說得頗合情理。今日她來得巧,來得好,阮雪音原是感激的,此番聽她說得誠摯,覺得這個忙也不是不能幫。不過是看人跳舞,提提建議,舉手之勞。
正欲答應,忽又想起一事:
「我因為身份的關係,連君上都遠著我。你倒全不在意?」
段惜潤似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出來,呆了一呆方道:「說出來姐姐也許不信。我來霽都之前,剛巧傳出崟國是送姐姐來的消息。我雖對天下事知之甚少,到底知道崟國這兩年不安分,姐姐又來自蓬溪山,為此還專程問了父君的意思。父君卻告訴我,姐姐此來到底為何,並無定論。且若真有什麼,也輪不到我頭上。讓我只須開心度日,侍奉好君上便可。」
四國之中,白國最無野心,多年來與三國皆交好,是萬年老好人的作派。這話也確實符合曆代白君的風格。且她莫名覺得,白君應該極為疼愛這個女兒。
「珍夫人打算何時讓我觀舞?」
段惜潤喜出望外:「不知姐姐此刻是否得空?」
采露殿內遍植薔薇,放眼望去,品種、顏色不下二十種,在申時已開始柔和的日光里開得正盛。且除了庭中依布局高低錯落生長著的那些,連牆上也大簇大簇垂下來花朵,整個采露殿竟如一座薔薇王國。
雲璽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折雪殿雖滿是奇花異草,但因為栽種得疏落,留白多,美則美矣,到底清冷些。這采露殿才真如花團錦簇的熱鬧人間,叫人一看便覺得世俗又溫暖。
段惜潤入宮不久,阮雪音便到了霽都。但即便有那麼一小段時間差,雲璽也沒有隨顧星朗來過采露殿。與滌硯不同,她只在挽瀾殿當差,幾乎不外出隨侍。
段惜潤顯然感受到了雲璽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入宮時正值冬天,庭中蕭瑟,甚是不慣。君上知道后便問我喜愛什麼花,他命人多找些來,待春夏天一到,色彩便能多起來。」
她說這話時臉頰再次刷出紅暈,聲音也輕軟許多,阮雪音雖對這種感覺陌生,卻也莫名覺得甜,看她如此發自內心的歡喜,也不由微笑起來。
白國四季如春,終年鮮花盛開,霽都的冬天她自然過不慣。只不知顧星朗對她有幾分真心,畢竟,還有一位鍾情多年、求而不得的青梅竹馬住在披霜殿。
她正在怔忪,忽然被一連串腳步聲打斷思緒,回身一看,一行十幾人手裡拿著不同樂器,頃刻間已全部就位,竟是一個完整的奏樂班子。庭中東側不知何時已擺好一個小茶桌,上面點心、水果一應俱全。
「姐姐請坐。惜潤獻醜了。」
阮雪音這才注意到,她這身藕粉色裙衫不同於日常宮裙,材質甚是輕薄飄逸,略一轉身便能隨風盪起。動作小時看不出什麼,一旦邁大步或旋轉起來,裙擺竟非常大,且一層又一層,每層都是深淺不同的粉,竟真如盛放的薔薇一般。
薔薇滿園,而最美的那朵正在其間起舞。畫面實在養眼,阮雪音很自然地右手托腮,目光緊跟段惜潤的每一次動作變化。而雲璽卻在看她。
但凡阮雪音認真想什麼,或者專註看什麼時,便會這樣,右手托著右臉頰,斜斜坐著。看著有些慵懶,有些冷淡,出塵之意濃重,彷彿根本不屬於這裡,亦不屬於當下。
在雲璽眼裡,這是關於阮雪音最經典的畫面,甚至比她在月華台上倚軟榻觀星的畫面,還要經典。很久以後她都一直記得。
而此時她正全神貫注在段惜潤身上,容色沉靜,眼中隱有欣賞意味。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
阮雪音極少看人舞蹈,以前逢年節日回崟宮,偶爾參加宮宴,也是心不在焉,興趣寥寥。今日受人之託,自然要認真看,且她發現看段惜潤起舞十分賞心悅目,並沒有以前參加宮宴那般難熬。
然後她很自然地想起了這四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