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 春去春回
景弘十三年三月,北國融雪,南國新綠,大地春回。
祁蔚邊境,一支銀甲輕騎自西北而來,皆馭烏黑戰馬,其上兵士們個個小身量,駛近了方知全是女子。
「殿下,前頭好像有人。」
顧淳風也瞧見了,銀甲,黑駒,單騎,自己人。「去看看。」
阿香應聲出隊,策馬而去,沒行幾里折回來,「是紀齊。」
這直呼大名的順暢,練了近兩年。
黑雲騎進駐北境是在景弘十一年,為促成此事,皇室與大將軍府都下足了功夫。彼時紀齊戍邊已有一年,軍功累疊足以做個百夫長——他卻連個伍長都不肯當,且在之後兩年間一再推辭了應有的升遷。
黑雲騎的姑娘們從前叫慣了小紀將軍,如今對方全無官職,只能喊名字。
卻是怎麼喊怎麼不慣,磕巴了一年多,最近才像樣。
顧淳風沒什麼神情變化,夾了夾馬肚子一聲輕喝,小玉便直朝著紀齊奔去。
茫茫北境,極目所見是瓦藍的天與淺黃的地,新綠只點點。紀齊的追風在這淡彩之中黑得深沉,襯得他側影也深沉,獨在天地間,讓人想起許多年前的沉疾。
顧淳風一直知道沉疾之「獨」源自身世,如今紀齊也有了同樣境遇,所以是真像。
她還是會想起沉疾,想知道他在不周山過得好不好,想著有朝一日還是要去看看,但願他已妻兒在側、餘生安暖。
「何事?」馬兒停駐,淳風很自然問。
兩人雖不在一個邊鎮,相距不遠,總有照面時;且坐落在兩鎮之間的那片村子,各自都常去,有共同認識的人,也便不時能從那些人口中聽聞對方的近況。
「金大娘讓我拿給你,說你回霽都路遠,路上正好吃。」紀齊遞過來一大兜子黃燦燦的饃。
淳風失笑,爽快接過,「替我謝謝她。」
紀齊的臉比三年前又見粗糲,少年時白皙的膚色早被邊境烈陽與風沙染得暗沉——那雙眼卻格外炯炯,如鷹,配以健壯身姿、敏捷動作,似隨時準備出擊的獵者。
「還有事?」見他不說話也不告辭,淳風再問。
「一路平安。」
「好。」
淳風便回頭喚姑娘們快些。
「聽說,」卻聽身後紀齊開口。
「嗯?」淳風轉回來。
紀齊眼望馬兒鬃毛,又移去地面,「此番你回去,要議親事,是,柴一諾。」
淳風眨了眨眼,「聽誰說的?」
紀齊沒答。
「柴一瑤。」淳風反應,「這個大嘴巴。是有這說法,我尚不清楚,回去了便知。」
「當然不行。你得拒絕。」紀齊抬眼,如鷹的眼定看她。
那真是一雙戰士的眼。淳風心想。如今的邊境大體平寧,小爭鬥卻不斷,他能在這種局面下屢立戰功,便因這日夜不懈怠的架勢吧。「我會看著辦。」
「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子值得你委屈續弦。」紀齊顯然不滿意這句答。
顧淳風笑笑,聽見姑娘們越來越近,「你管得太多了。我自有分寸。」
「小風。」
淳風蹙眉。
「若是因我拒絕升遷、至今仍是一普通士卒——」
「與我無關。那是你的選擇。」
三年了,兩人見面從來公事公辦不多一句廢話。
此為第一次,幾乎要捅破窗戶紙。
「你知道我別無選擇。」
顧星朗從沒說過不讓紀齊憑戰績取功名,但他應有此自覺。
可永不升遷,他便永遠配不上她。
他甚至不確定她至今不嫁,究竟是在等誰。
「所以我的事,你管不得,也管不了。」淳風全沒有賭氣意思,很平靜,很真誠。他明白的道理,她都明白。
紀齊望著她越發英氣的面龐,腦中沒來由閃過那個十六七歲的黃鸝般的少女。
小公主真做了女將軍,黃鸝鳥成了翱翔天際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