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相逢不相識 一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李絛坐在馬車內,透過車窗望著外面如詩如畫的春光美景,只覺得心潮起伏,意氣風發,隨即又被一股濃濃的哀愁所代替。江山雖然如此多嬌,在他眼裡,卻仍舊敵不過她一個明媚的微笑啊。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從他的腦海里奔騰而過,又如車輒般從他已如死灰的心房軋過,留下一道道無法癒合的難以忍受的傷痕。抬手放下窗帘,他頹然閉上了眼,兩行清淚順著他俊美瘦削的臉龐蜿蜒而下。姐姐,姐姐,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好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珍惜你……
「皇……公子,已近正午,不如我們找個地方用完午餐再上路吧。」沈聶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李絛這才從往事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抬袖拭去臉上的淚水,掀起車簾朝外面望了望,說道:「好吧,正好朕……我的肚子也餓了。」
車簾被沈聶衣從外面掀起,李絛拂袖走了下來,抬頭一看,馬車正好停在一間名叫「望仙樓」的酒樓前面。這間酒樓人來人往的,看來生意挺不錯。只是來這間酒樓的武林人士好像多了一些。李絛略沉吟一下,便大步朝里走了進去。
沈聶衣吩咐兩個手下在外面看守好馬車裡的東西,然後急步跟了進去。剛剛看到皇上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哭過吧。他心裡暗想,心底不由浮起一絲驚奇和哀憐,平日里見慣了李絛的冷漠無情和酷臉,以為他的心會比別人硬一些,哪裡想得到,他一個威懾天下的九五之尊竟然也會流淚……
上瞭望仙樓二樓,李絛不由皺了皺眉頭,沈聶衣一看就知其意,叫來店小二說道:「我們公子喜歡清靜的地方,你們這裡有雅間嗎?」
店小二面色為難地說道:「有是還有一間,只是剛巧被人定下了……」
沈聶衣二話不說,從袖裡掏出一錠黃金遞到他的手裡,說道:「這些夠嗎?」
店小二立刻眼睛一亮,涎著臉瞧著那錠金子,說道:「只是人家是先定下的,如果小的反了悔……」
又有五錠金子放在他的眼前,沈聶衣冷冷問道:「這些夠不夠?」
店小二的口水都差點掉出來了,喜眯喜眯地接過銀子,喜笑顏開道:「夠了夠了,幾位客官這邊起。」邊說邊哈巴哈巴地在前頭給他們帶路。
沈聶衣朝李絛恭身行了一禮,說道:「公子請先。」
李絛微一頷首,負手於背朝前走去。
在雅間坐了一會兒,李絛點的菜就上齊了。待店小二退出去之後,李絛才抬眼掃了屋內手下一眼,淡淡說道:「你們也一起坐下跟我用膳吧。」
沈聶衣幾人對望一眼,立刻惶恐地跪下,齊聲道:「屬下不敢。」
李絛擺了擺手,說道:「現在不是在宮裡,你們不需要如此多禮。我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吧。」
「屬下……屬下多謝公子。」沈聶衣等人滿懷激動地分別在下首坐下。在他們眼中,皇上一向是威嚴讓人莫敢逼視的,如今竟然如此和藹地讓他們一同坐下,真讓他們受寵若驚。雖然沈聶衣平日跟李絛關係密切,但李絛也從未待他如此親近過,是以心中也是激動萬分。
只是,雖然是李絛允許的,大家也不敢放肆,每個人都是悶著頭拚命往嘴裡刨飯,李絛見狀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既然是在外面,你們都不要拘禮了,否則人家還以為我這個當主子的虐待你們,不給你們吃飽飯呢。沈聶衣,你跟了我這麼久,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吧。」
知道,當然知道,你的命令我們一定要服從,否則……所以沈聶衣立刻挾了一筷子菜,又對另外幾人說道:「皇上都說不要拘禮了,你們就放開膽子吃吧,不吃呆會兒可是要打屁屁的。」
他這句話一出,另外幾人立刻都笑了起來,室內氣氛頓時緩和了話多。
吃完飯,李絛一行人出瞭望仙樓,見街上佩刀帶劍的武林人士愈來愈多,其間有風度翩翩的英俊少俠,袒胸露乳的豪爽大漢,還有英姿颯爽的美麗俠女,來往間歡聲笑語,真是熱鬧之極。
李絛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群,微微笑道:「看來今年來參加武林大會的高手真不少啊。」
沈聶衣在旁笑道:「公子說的是,統領天下武林的盟主之位誰不想來拿。公子現在是想就此在此地歇息,還是繼續上路?」
李絛說道:「不急,離青陽山武林大會召開還有些時日,我們不妨在此里歇兩天再趕路吧。」
沈聶衣點了點頭,立刻吩咐一個侍衛去找間上好的客棧定好房間,順便把馬車也帶去安置好,自己跟隨著李絛在街上閑逛。
皇上好像很少有這樣的興緻逛街了。沈聶衣偷偷覷了李絛,見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在街上左看右看,心裡也不由替他開心起來。
一條長街走完,李絛興緻高昂地笑道:「聶衣,看來我們鄴國比先前更加繁華了。」
沈聶衣也笑道:「有這樣英明勤勞的好皇上,國家要是不繁華那才是件怪事。」
兩人邊說邊往回走的時候,一個奶聲奶氣的娃娃聲音突然在前面街道拐角處響起:「娘親,情兒肚子餓了。」
另一個女子聲音溫柔笑道:「情兒乖乖,等到了前面娘親就請你吃大餐。」
李絛本來已經轉身走了幾步,突然聽到這個女子的聲音,渾身不由一震,腳步也倏地停了下來。沉聶衣奇怪地看著李絛,見李絛一臉震驚的表情,不由問道:「皇上,怎麼了?」
李絛沒有回答,只是豎耳傾聽。聽那小孩子笑道:「好,這可是娘親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候你可要請我吃紅燒鯉魚,油炸香雞,五香烤鴨……」
那小孩子一連說了數十個大菜,女子嗔笑道:「真是個小饞鬼,娘可告訴你,吃那麼多葷東西沒什麼好處,只會讓你長得比豬還要肥,到時候看哪個美女願意嫁你!」
沈聶衣的心也不由震了一下,這個聲音,怎麼這麼像秦小西的聲音?
卻聽李絛呆立在一旁,喃喃說道:「聶衣,我好像聽到了姐姐的聲音……」說完忽然大步朝著那聲音方向走去。
沈聶衣眉頭微皺,急急跟了上去。
很快,一行六七個人影映入了他們的眼帘。只見這一行人一個看起來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外加三個年輕女子和三個俊美少年。三個女子之中有一個蒙了面,正抱著那個小男孩逗他說笑。剛才那個聲音很顯然是她的。
見了李絛和沈聶衣,那幾人怔了一下,隨即像沒事人一樣從他們面前走過。李絛的眉頭卻皺得更緊,怔怔地看著他們,那個蒙面女子的身影,看起來也跟姐姐很像啊。
那個小男孩卻突然從蒙面女子的肩頭探過頭來,沖李絛笑嘻嘻叫道:「叔叔,你長得好帥哦!」
那蒙面女子聞言心裡一驚,趕緊伸手扳過他的頭,低聲吒道:「小屁孩子,不要亂說話。」不知為什麼,她的嗓音突然發起抖來。
小男孩一臉委屈地說道:「娘親真是不公平,就准你叫人帥哥,我就不能叫啊。看男人又不是你們女人的專利,你不是說男人跟男人也可以……」
身後的幾個人聞言都不禁偷笑了起來,蒙面女子惱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怒道:「臭小子,你再給我胡說八道,呆會兒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嚇,我好怕怕哦!」那小男孩說道,臉上卻是一片笑意,哪裡有害怕的意思。
沈聶衣瞧著李絛沉思的臉色,正要開口,卻見李絛眼神一亮,突然放開大步朝前走去。沈聶衣心裡一驚,一種不妙的感覺浮上心頭,皇上,該不會真以為那位女子是秦小西,而去冒犯她吧。來不及多想,趕緊跟了上去。皇上的身份特殊,現在身邊只帶了他一個人,若是與一些不相干的幫派惹出矛盾,他可沒有辦法保證皇上的安全。
蒙面女子此刻已經全然沒有先前歡快的心情,一言不發神思恍忽地往前走,哪知懷中孩子突然大聲說道:「娘親,娘親,那位帥哥追上來了。真是奇怪,他該不會是對娘親你一見鍾情了吧。」
蒙面女子聞言吃了一驚,還沒回頭看,就見一隻大手從旁伸了過來,看樣子是想摘下她臉上的面紗。她心裡一驚,在那隻大手觸到臉上面紗之前,身子已經鬼魅般地躍到了一丈開放,暗暗沉住心神,憋了嗓音,冷冷問道:「請問公子這是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想調戲良家婦女嗎?」
她身後跟來的那幾個少年少女見狀不由都臉色一沉,迅速將李絛圍了起來。
看著蒙面女子冷冽的眼神,李絛心裡不由又是一震,一絲失望和哀傷從心底泛濫開來,姐姐,她是不會用這種冷漠警惕的眼神看他的。她,不是姐姐……
「大膽狂徒,連我們絕殺宮的宮主也敢調戲,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另一女子厲聲斥道。
沈聶衣一聽絕殺宮三個字,心裡不由一驚,趕緊過去擋在李絛面前,對蒙面女子拱手笑道:「閣下原來是絕殺宮的宮主,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剛才是個誤會,因為宮主的聲音和身形與我家公子逝去的夫人非常相似,我家公子因思念夫人過度,誤將宮主當成了他的夫人,所以才會做出冒犯宮主的事來,還望宮主不要介懷才是。」
那蒙面女子冷冷瞅了他一眼,說道:「既然是個誤會,本宮就不予計較了。只是逝者已矣,公子還是該早日放下心中之結才是。洛珊,我們走吧。」
說完再也不看李絛,抱著懷中孩子徑直朝前走去。那孩子朝李絛做了個鬼臉,笑道:「原來你把我娘當成是你家娘子了,嘿嘿。我要是真有一個像你這樣帥的爹爹那就好嘍。」
「情兒,閉上你的臭嘴!」蒙面女子不悅地說道,轉過了身,這才將心底的沉沉傷痛盡數釋放在眼裡。情兒卻笑嘻嘻對她說道:「娘,你不是說你最喜歡帥哥的嗎?剛剛那位叔叔真的好帥啊,要不,你把他搶過來給情兒當爹爹可好?」
沒聽到蒙面女子的回答聲,情兒不悅地皺起了眉,伸手將娘親的臉扳正,突然小聲說道:「娘,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情兒剛剛說錯話了?你要是不喜歡聽,情兒以後再也不說這種話了。娘,快別哭了……」
他邊說邊用胖乎乎的小手替蒙面女子拭去眼裡的淚珠,蒙面女子這才驚覺過來,伸手打掉他的小手,強笑道:「你胡說些什麼,娘親巴不得給你找個帥哥當爹爹呢。娘親沒哭,只是剛才有沙子進了眼睛而已。」
情兒這才鬆了口氣,又笑道:「原來如此,是情兒弄錯了,像娘親這樣年輕美貌又武功高強的高手怎麼會哭呢。要是真的哭了,那真的是連情兒都不如了……」
蒙面女子勉強笑了一下,神情又開始恍惚起來,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與他見面了,卻哪裡知道,才從窩了三年的絕殺宮出來,又遇見了他,真是冤孽啊……
都說時間可以讓人淡忘一切,可是為什麼,李絛,你還是沒有忘記我呢……而我的心,在見了你之後,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這個蒙面女子,就是我秦小西。沒錯,我秦小西雖然從山崖上跳了下去,但是福大命大,又活過來了。只是,那個跟我一起跳下懸崖的大傻瓜――木明珠,卻仍然生死未卜啊……該死的!
所以今後,我絕對不會再與任何男人有瓜葛了,無論是誰,因為我怕受傷,更怕傷害愛我的人。心已經千瘡百孔,再也沒有能力去承受誰的愛了。
而我三歲的兒子,我給他取名叫忘情,秦忘情,字念珠,思念那個為我跳下崖的痴情人吧。只是讓我覺得可惜的是,這個與我血脈相連相依為命的兒子,雖然小小年紀已經顯露了他俊美無濤的出色外表,但天生一對瀲灧生輝魅惑眾生的水眸,與那個我憎恨之極的惡魔一樣,每次看到他的眼睛,我都會想起那個惡魔,唉,看來我是永遠都無法從他的陰影中逃離開來了。
此刻,我真的好想回頭再看李絛一眼啊,可是,我不敢,我怕被他認出來,那樣我的日子又該難過了。還是忘了他,忘了以前所有認識的人,認真過自己平淡的生活吧。
瞧見李絛還獃獃立在原地望著那已經走遠的人影,沈聶衣忍不住開口說道:「皇……公子,我們走吧。」
李絛卻突然喃喃說道:「聶衣,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小男孩有一雙與簡玉簫一模一樣水色的眸子?」
沈聶衣點了點頭,說道:「屬下剛剛看到了,不過水眸雖然少見,但這世上也不只簡玉簫一人有。」公子在想什麼?不會是以為那是簡玉簫的孩子吧?這怎麼可能呢!簡玉簫現在已經是殤國皇帝,他的孩子就是殤國的皇子,身份高貴無比,又怎麼會讓他在外面亂逛呢!
李絛卻嘆了口氣,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