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硝煙不散（一）

當天上午，蕾蕾在醫院裡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完成了遺體的交接后，又回到家中和楊慧一起整理出了一些施大國的衣物，這才在旁晚時分由小寶開車送回到了鄉下。

此時，靈堂已經設好，就在她家客堂間里。蕾蕾尚未來得及披麻戴孝便已經跪倒在施大國的遺像前，哭得痛不欲生。前後有三四撥親戚上前，試圖將蕾蕾拉起來，但都沒有成功。

「你們就讓我跪著吧！我還能跪多久呢？」蕾蕾泣不成聲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以後我想跪都沒處去跪了。」

試圖勸阻的人，聽到蕾蕾如此這般說道，便也不好再勸。

蕾蕾一直跪了有半個小時。

「蕾蕾，快起來吧！這喪儀繁重，你現在這樣把精力都耗費掉了，接下去的儀式你拿什麼來支撐？現在你們家就剩你們母女倆了，你媽年紀也大了，好多事還得你來主持吶！」終於親戚們又來勸了。

蕾蕾抬頭看向坐在一旁，一身縞素、面容憔悴的楊慧，終於站起了身，拖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向樓梯口走去。蕾蕾原本準備上樓去洗把臉，可在路過廚房門口時，見施小妹正獨自一人坐在土灶的灶眼前生火煮水，思慮再三后，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小姑姑。」蕾蕾柔聲開口叫道，卻見到一張和她差不多憔悴的臉龐。

「是蕾蕾啊！」

這是蕾蕾近一年來頭一次和她說話，施小妹本想擠一絲笑容出來的，可是嘴角抽動了半天，終究還是無法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來。除了滿嘴的苦澀，她再也沒法從容地面對蕾蕾了。

蕾蕾看著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也沒有計較，而是緩慢地在她身邊坐下。

「姑姑，我沒有爸爸了。」蕾蕾本設想了無數的開場白，可臨了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句話，蕾蕾自己都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沒事的，蕾蕾，你還有我們。」施小妹憐憫地看著蕾蕾，口氣無比慈愛。

「你們嗎？我真的能依靠你們嗎？」蕾蕾凄苦一笑，「就叔叔那德行，我爸在時尚且貪得無厭，我爸走後他還不趁火打劫，把我們娘倆生吞活剝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施小妹詫異萬分。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蕾蕾逼視著施小妹的雙眼，射出了兩道狠戾的目光，「這麼多年來，他做了些什麼，你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隨即，蕾蕾將自己心中對施小國、對施大妹、對施家人的種種不滿和埋怨都一一道來。她開誠布公地向施小妹袒露著自己的心聲，以最坦蕩的姿態，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內心世界真實地展現在了施小妹的面前。

當蕾蕾說到施老太太離世當日施小國的作為，施大妹的刁難；當蕾蕾說到出遊廈門時的住宿安排，說到2018年的家宴；當蕾蕾說到她們幾個幾次三番逼迫自己接受操辦家宴的事，卻從不曾向小寶說過這話時，施小妹和施大國一般沉默了。

「一直以來，我都跟我爸說，小姑姑是施家人里最有良心的，是最知道體諒和疼惜你的人，也是我認為施家人里為數不多的保有良知的人，可是，小姑姑，為什麼連你也要在我爸面前搬弄是非了呢？你明知道老爸這個病最忌諱的就是操心勞神，即便我媽真的冒犯了小雲姐姐，你也不該把這事傳到我爸的耳朵里呀？」蕾蕾毫不留情地指責道。

「蕾蕾，這事姑姑真是記不得了。我印象里，我真的沒有在你爸面前說過這話。」施小妹一臉誠懇地辯解道。

可是蕾蕾注意到了施小妹的目光，她說話時眼神閃爍，始終不敢和蕾蕾對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灶眼裡那團已經變得奄奄一息的火苗。

「好，那這事我就不追究了，可你為什麼要那麼晚了還去醫院打擾我爸休息呢？你知道他的身體在這幾天里呈現出了急速衰弱的狀態嗎？一天不如一天的羸弱模樣，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你知道嗎？還有，他住院前說了什麼，你知道嗎？他說他這回住院和等死沒有什麼區別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心態已經崩潰了，他現在很敏感。你們深夜造訪的行為是在加重他的思想負擔，你知不知道？你們真的不該那麼晚了去打擾他的。」蕾蕾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邊說邊在那兒捶胸頓足。

「我們去的時候，你爸還沒有睡。他問我們怎麼會去看他的？我們告訴他，是因為聽說他今天住院了，特意過來探望一下的。他當時問我們幾點了，我們騙他說只是傍晚。後來，我看他出了不少汗，還替他擦了擦身子……」

施小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不可聞。她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她看到了蕾蕾眼裡透露出的滿是譏諷的犀利目光，似是一柄寒劍般刺得她雙目生疼。

緊接著，蕾蕾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語調響了起來：「你知道傍晚的時候我爸在幹什麼嗎？我爸在喝我給他帶去的粥，因為他手不方便了，端不穩碗，粥還撒在他的身上，我幫他換了衣服。後來，他因為體虛出了許多汗，我也幫他擦了身子。他最後催促我快些回家，說是時間不早了，讓我早點回去休息，因為我原本今天一早七點前要去給他送早飯的。我走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七點。我爸是身體不好，不是腦子不好，他還沒有糊塗……」

「你們這些話根本糊弄不了他，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最後這句話，蕾蕾憋住了。她看到了施小妹臉色煞白。她到底還是留了一絲餘地，沒有狠下心來對她太刻薄。

「算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我爸到底還是走了。」蕾蕾悶悶地低喃著，「好歹他走之前也算是見到你們最後一面了，也沒留下什麼遺憾。你們這次去，也不算都是壞事。」

這本是蕾蕾極度無奈下的一句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之言，卻不想，施小妹立即興奮地介面道：「蕾蕾，我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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