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鬧學
那一年,已滿14周歲的小娟到底是因為無心求學而從初中輟學了。為了不淪為吃閑飯的,給家中本就困難的經濟增添負擔,施大妹謊報年齡給她在一家鄉辦制衣廠里找了個女工的活兒。因為制衣廠都是計件制的,工資是根據每個人手頭上的完成量按數計算的。手腳麻利的就能多掙些工分,手腳慢的自然錢就拿得少。很不巧,小娟便屬於那手腳慢的,工資少得可憐不說,做工慢還總是出錯返工,常常需要加班加點才能趕上工廠的基本進度,做得是格外的辛苦。堅持了不到三個月,她便打起了退堂鼓,瞞著長輩偷偷把工作給辭了。
其實,嚴格來說,小娟辭了工廠的活也不全是壞事。在當時,她未滿16周歲,屬於童工範疇,用她的工廠和老闆那都是觸犯了法律的。但那個時候,勞動法尚不完善,也才剛剛開始有了未成年人保護的概念,用童工屬違法行為的理念更是才開始被普及,很多人缺乏自我保護的意識,像小娟這樣的童工在鄉辦工廠里其實並不算少數。她們大多為了能進工廠做工而謊報了年齡,工廠的老闆就算心裡門清,面上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他們既急需人手填補用工缺口,又可因他們是童工而剋扣下一半左右的工資,兩全其美——只要沒有被有關部門查實,所有人便樂得渾水摸魚,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小娟主動辭去了工作,對於工廠老闆來說也算是去了一塊心病,不用整天提心弔膽怕被查到了,於是便巴巴地算了工錢,速速地打法了她。
都說福禍相依,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小娟倒是因禍得福,她自己不知道從哪兒看到一處航空學校招收空姐班的通告,也沒有與家人商量,便自行去報了名。對方倒也肯收她,只是說到學費讓她犯了難。自己做工掙的幾個錢別說積蓄了,連日常零花都不夠,她又哪來的錢交學費呢?無奈之下,她不得不和家人攤牌。
父親順發的態度很明確,就兩個字「沒錢」。他本就覺得女孩家不用讀那麼多書,能識幾個字,不做文盲,等到了法定的結婚歲數給她尋門親事,嫁了了事。再說自己女兒根本也不是個讀書的料,他不想花這個冤枉錢。可施二妹慈母本性,見不得女兒受罪,知道丈夫借口家中沒錢不想讓她再讀了,便向娘家人哭訴,希望得到他們的相助。這也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她知道他們家的家境比起施家其他人來說都要差,但凡她開口求助,施家人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以往每每如此,這次也不會例外。
施大妹是第一個做出反應的,她聯繫了施大國,施大國又拉上了施家的其他兩個子女,一大家子人約定了一個周末共赴施二妹家商討此事。
面對站立一排的長輩們,小娟痛哭流涕,吵著鬧著要讀書。施家人從來沒見她這麼上進過。孩子想讀書,求上進,這本就是好事。如今,這原本不愛讀書的「浪子」都回頭是岸了,這施家人還能「金不換」嗎?眾人的心一下子都軟了。尤其是施大國,一副大家長的做派,堅定地站在了小娟的這一邊,成了她「讀書陣營」里的絕對擁護者。施家人一看大哥帶頭表了態,也紛紛表示以大哥馬首是瞻,會極力支持小娟繼續求學。
可一提到學費這個敏感的話題,眾人又緘默不語了。
「我先說了,我是沒錢供她讀書的。」順發態度堅決,不肯服軟,「你們這些個舅舅、姨媽既然同意她讀書,那這學費就你們想辦法吧!我是不會管的。」
「你這叫什麼話?小娟可是你的女兒。」施大妹首先表達了她的不滿。
「這我也奇怪呢!你們還知道小娟是我的女兒呀!這明明就是我家的事,怎麼你們一個個的比我上心,比我起勁,還做起我們家的主來了呢?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這事誰要做主的,誰出錢。我沒錢,我不做主。」這順發越說越順嘴,竟口無遮攔起來了,「她讀不讀書的我不管。我能把她養這麼大,飯不缺她一口,衣沒短她一件,沒餓著她、凍著她,已經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她本就不是個讀書的料,這讀書就是浪費錢。再說,女孩子讀那麼些個書做什麼?將來還不就是結婚嫁人,相夫教子嗎?讀書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你開口沒錢,閉口沒錢,那當初就不要生呀!你當初為了生老二,違反計劃生育被罰,白白扔掉了上千塊錢,這窟窿還是我們幫著一起補的。如今,你怎麼還好意思跟我嚷嚷沒錢呢?」施大妹是真的動了氣。
「我要生老二是我的事,當初那罰款也不是我讓你們替我補的,是你們自己愛多管閑事。如今我沒錢供小娟讀書也是事實,我也沒叫你們來管這事,也是你們上趕著要替她撐腰,讓她上學的。你怎麼反倒指責起我來了?」
「姐夫,話不能這麼說,現在都什麼社會了?你那些老思想得改改了。現在講究男女平等,無論男孩女孩都有讀書的權力。」施小妹苦口婆心地勸解著。
「我怎麼男女不平等了?她要讀書我讓讀了呀!是她自己不是讀書的料。這初中磕磕絆絆地上了一半就輟學了,這怪誰啊?難道是我不讓讀了嗎?說到底,還是她自己沒本事讀下去呀!」順發強詞奪理道,「再說,我對他們兄妹二人是一視同仁的,大留他也讀不好書,這要不是大妹你一直阻攔著,我也早讓他輟學,拜個師傅學工,給別人當學徒去了。這男孩子最終還是要有一門手藝傍身,將來才能有口飯吃。讀了一肚子的書,全是草包有什麼用?將來還不得餓死。」
「行了!」聽了好大一會兒的施大國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洪亮,擲地有聲。眾人一瞬間都閉上了嘴。
「小娟,舅舅現在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這書你想不想讀?」施大國轉身面對著小娟,緩和了口氣問道。
「嗯……」小娟淚眼婆娑地點著頭。
「這次你是不是能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會把書念完,絕不半途而廢?你能做到嗎?」施大國再次發問,口氣嚴肅而嚴厲。
「嗯……」小娟煞有介事地又點了點頭。
隨後,施大國面對眾人,一拍桌子,鄭重其事地開口道:「順發,不是我說你,你的思想的確落後了,必須得扭轉過來。你們家條件差,為什麼呀?就是因為你們兩個都沒什麼文化,連工廠招工都不要你們。難道你們也想看著大留和小娟的將來和你們一樣嗎?一輩子種田,一輩子苦哈哈地抬不起頭來嗎?小娟想讀書我是支持的,知識改變命運嘛!她能不能讀出來暫且不說,今天她既然能主動提出想讀書,這就是個好的開端,我們做長輩的應該全力支持。現在我就表個態,小娟讀書的費用如果你順發拿不出來,我這個做舅舅的全部承擔了。這錢我也不要求你們還我,就當是我贊助小娟的,希望她將來能有個好前程。」
這次的「家庭會議」最終在施大國的豪言壯語中結束了。
這天晚間,施大國回到家后,楊慧聽說了他掏錢資助小娟讀書一事後,又是一陣氣結。
「我們家是錢多是嗎?你是大老闆還是個體戶啊?一個月賺多少錢,你心裡沒數嗎?你拎拎清好伐!我們也不過是普通工人家庭,都是靠工資吃飯的。要都像你這樣今天幫這個,明天幫那個,我們娘倆遲早要去喝西北風。」
「家裡每個月的家用我都按時給你了,沒缺過你吧?」施大國也口氣強硬地反擊道,「這多下來的零用錢,都是我個人所有,要怎麼花是我的事。小娟是我的外甥女,她想讀書,家裡拿不出錢來,我這個做舅舅的資助一下怎麼啦?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看到施大國動了氣,楊慧的口氣軟了下來:「我也沒說不可以。我只是覺得她今天吵吵著要讀書,無非就是到工廠里做了幾天工,嘗到了裡頭的滋味,嫌賺錢幸苦了,覺得還是讀書輕鬆,這才回過頭來鬧著要讀書。這小娟不是讀書的料,她這麼沒心性,又不是個吃得起苦的,我怕你心心熱熱地上趕著送錢讓她去讀書,她倒好,沒讀幾天又覺得讀書幸苦,不想讀了。你這錢不就等於是白白扔水裡,打了水漂嗎?」
「我相信這孩子還是有上進心的。今天你沒在場,你沒看到她為了想讀書哭得有多傷心。」施大國也緩和了口氣,耐心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楊慧聽完后又質疑上了:「我怎麼越聽越覺得這事不靠譜呢?這是所什麼學校啊?學校的資質有沒有考察過?我聽說現在空姐可是個熱門職業,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招的。能當上空姐的,那是要賣相有賣相,要身材有身材的。你再看看你那個外甥女,她有什麼呀?要說外在條件差點也沒什麼,好歹還可以通過打扮來彌補。但空姐那是個服務行業,是需要和別人打交道的,就你外甥女那木魚似的腦袋,跟你那二妹如出一轍的笨嘴拙舌,木納得話都不會說,哪個航空公司看得上她呀?」
施大國聽到楊慧滿嘴的嘲諷之語,陰沉著張臉,沉著嗓子說道:「說話能不能不這麼難聽?小娟哪有你說的這麼不堪?她不過是老實些罷了。再說,先不管畢業後有沒有工作,至少這職校的文憑比初中文憑要來的值錢吧?有了這文憑找起工作來也方便些。」
楊慧聽后,冷笑一聲,說道:「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這是把醜話說在前頭,我是怕你遇到騙子,受騙上當,弄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再說,就小娟那心性,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我不看好此事。」
施大國頓了頓說道:「如果最後真像你說的那樣,她又不想讀了,那也沒辦法,我就當是捐錢做慈善事業了。」
「你也說了那是你的錢,你要給錢資助她,我攔不住,但是,我有言在先,你要是錢不夠了再問我要,我是一分錢都沒有的。」楊慧撂下這句話后,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言,自顧自地忙著睡前的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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