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局中之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局中之人

一月之後,賜死賀蘭公主的詔書以及一杯鴆酒送至大理寺天字型大小監牢。

但凌不惑卻食了言,准了姬和、姬恆前來送他們的母親最後一程。

這一次,賀蘭公主沒有瘋癲和張狂,而是以一個大國長公主該有的風範和勇毅,拎起那掐絲鏨刻鑲嵌三十六顆寶石的鳳舞酒杯,毫無猶豫的仰頭一飲爾盡。

這是專屬於皇后級別的杯盞,是她母妃的心愛之物,亦是除了皇後印璽之外她幼時唯一在鳳殿求而不得的寶器。賀蘭公主瞥了眼,嘴角帶著一絲不屑和澹然,眼中沒有對這個塵世有半點的卷戀。

直至生命的最後,她也沒有和一雙兒女留下隻字片語。

姬和、姬恆哭天搶地,再行大禮之後,匍匐在地,緊緊拽住母親的衣裙不肯鬆手。

監刑官前來太子府稟報之時,顧予初與凌不惑正在推演棋局,她感嘆之餘,抬頭望向眼底沒有半點漣漪,甚至不曾抬頭的凌不惑,心中不解。

凌不惑輕輕點點頭,抬手遣退了監刑官。

「出爾反爾可不是你的作風。」顧予初隨意落了一枚黑子。

凌不惑這才挪開緊盯棋局的視線,溫柔的望向她。

「偶爾一次。覺得我不近人情?不會因此又棄我而去吧?」

顧予初斜睨他一眼。

「我只是不懂。」

「律例寬宥將死之人,法度之下准血親得見最後一面,合情合理。」

「可她那日明明要求不必相見的。」

「將死之人微不足道的心愿再念念不忘也輕如飛煙,但生者的不可彌補遺憾卻是能生根發芽的利刺。」凌不惑雲澹風輕的落下他的白子,停頓了一下,接著抬頭狡黠一笑,「況且,如不這樣,她怎會安然赴死。」

顧予初嘴角輕顫,腳踩漩渦,心若不狠,屍骨無存。

所以,她即便覺得太過無情,但換做是自己亦會如他一般。

的確,在被扼住咽喉深知永世無力回天的人心裡,子女在場,是威懾,更是道場。

賀蘭那樣驕傲到不可一世的人,懦弱的兒女已讓她心如死灰,她現在孤身一人,唯有果敢和坦然,才能保全顏面。

「可她畢竟是你的親姑姑。」

男人澹然一笑,抬起眼帘。

「她又何時當我和凌子域是她的親子侄。」

「話不可以這樣講,她傾盡心力,也是真心想擇你們為女婿的。」

「你是還在吃醋?」凌不惑一改嚴肅,調戲道。

「我可真是沒事可做了!」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換,打斷了女人不常有的好奇心,讓她有些不耐煩。

「還有些舊事你不清楚,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左右今日都這樣了。」顧予初丟掉手裡握著的棋子,向後靠上身後的軟墊,半拖著下巴,裝作一副聽不聽都無所謂的模樣。

「當年,我父君的皇后本來是定下我外祖母的嫡親侄女,北凌西南十六部的三公主,也是賀蘭姑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她們倆也早就約定所生兒女指腹為婚。可三行書院一行,父君對我母妃一見傾心,以放棄皇位為要挾毀婚立我母妃為後,如此便打破了她永駐紫延宮的希望,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兩兄弟和我的母親都不被她所接納。她費盡心機要姬和嫁的不是哪個人,而是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但倘若我們倆其中任何一個沒有繼承大業的機會呢?恐怕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吧。」

「人有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特別是生來就擁有很多的人。」

凌不惑笑著搖搖頭:「她可以要求自己與生俱來的光環不熄,但不該覬覦她人肩上的榮光。」

「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無法原諒的事?」顧予初正襟危坐,很認真的問道。

凌不惑一枚白子定乾坤,然後將手中握的發燙的幾枚多餘的白玉棋子丟去棋奩。

「她不該動我的母妃,更不該對你起了殺心。」

女人瞥見他掌間瞬間舒展開來的紅色,心中的暖意漫上眼眶。

「我知道巽門的那個殺手與她有關,可一直好奇,即便她能花的起重金,但又如何能請得到巽門而出的頂級殺手。」

「賀蘭姑姑師從三行書院艮門。」

「那又如何?巽門在書院本就是異類。」顧予初先是不解,后又緩過神來,「但以我對修然師傅的了解,她是不屑與賀蘭公主那樣驕縱跋扈的人為伍的。」

「可女人用情起來忘乎所以,會所有的原則都拋之腦後。」

「什麼意思?她們可都是女人!」顧予初嚇的差點跳起來,對面的男人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起舊事。

「賀蘭姑姑入學那年,是樂嘉還瑜在書院的最後一年。因為同為皇室,所以,賀蘭姑姑與樂嘉還瑜走的格外親近。於是,樂嘉還瑜向她引薦了孟修然和同年入院的玄來兩人。」

「玄來師傅也和她有關?我怎麼越聽越湖塗了!」

「別急。」凌不惑笑著寵溺的白了她一眼,「樂嘉還瑜為了富強赫和,從一開始就布了很大一個局,孟修然、玄來、賀蘭就是其中的某些關鍵。他那個人狡詐多端,偏又出身不凡、生的俊朗還是花叢卷客,即便孟修然再執拗和孤傲,也經不住一個有心有勢之人的窮追不捨和海誓山盟,更別說相對來講單純又木訥的玄來了。起初,在書院之時,孟修然只是負責保護她的安全,直至她想插手北凌政事又毫無助力時,便想到了樂嘉引薦的這兩人,開始主動尋求幫助,孟修然為她暗市殺人,玄來為她制毒迷心,而她們二人也正好利用她來收集北凌情報。樂嘉還瑜歸西之前,為留住這顆有用的棋子,還特意為她與東啟牽線搭橋。前有赫和支持,後有東啟遮蔽,不然小小的公主府哪可能有那麼大的能力瞞住繡衣使者和紫延宮那麼多年。」

顧予初突然想到赫和歸附之後,一直隱退江湖的孟修然突然出面力保樂嘉彭康的性命,又在她來雲都后特意送她一枚特製的巽影令,這才想通一些事情。

「樂嘉彭康的性命是修然師傅力保的,說是受故人所託,看來這個故人就是樂嘉還瑜。依你所言,這修然師傅表面上為東啟所用,實際上卻是效忠於赫和。」

顧予初陷入沉思,又緩緩開口:「看來,早在東啟四國會盟之時,我就被樂嘉還瑜設計進了他的局,再之後,他說服玄來利用藍葉傾盡全力輔助樂嘉彭康,再用我母親的過往和藍葉的性命困我於赫和,這些種種都是在為樂嘉彭康籌謀,不僅如此,更是計算好了一切心血都付之東流后的退策,真是毫無漏算。我初來北凌,修然師傅特意贈我一枚巽影令,到後來驛館兇殺,我百口莫辯,攪亂東境真是他的畢生所求,好在他漏算了你和凌子域的兄弟之情。」

「他不是漏算,只是死都不會相信皇權之下骨肉之情、兄弟之義。」凌不惑補充道。

顧予初沉默了一會,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玄來能夠入北凌後宮做醫官,接近你母妃除了樂嘉還瑜的安排,恐怕還有賀蘭公主的幫助,是吧?」

凌不惑眸底暗了下去,這是他與這個所謂的姑姑不共戴天的初始之因。

「艷陽的母親不過一介美人,身份卑微,不可能在北齊謀反后那麼快知曉前線變故及東啟後宮對我姨母的圍剿,而後再故意透露給我母妃。不僅如此,在我母妃出宮的第二天,玄來就能順利出宮,且之後醫藥局關於玄來醫女的記檔也不翼而飛,這些種種,除了她這個身份尊貴,出入紫延宮毫無阻礙的嫡長公主,又有誰能辦得到。」

「這件事上,賀蘭公主考慮的很是周全了,難怪繡衣使者查找玄來的背景如此之難。」顧予初感嘆道。

「她一是怕玄來一朝被繡衣使者抓到牽連到自己,二是她還需玄來為自己製藥和保胎。」凌不惑難得多嘴。

「嗯……這麼說,姬和的那個葯也是玄來給的?」顧予初心領神會,挑一挑眉梢,就勢問道。

「不然呢?無色無味,藥力強倍……」

「別給自己找借口……」

「姑父與我和凌子域都是苦命人……」

顧予初懶得與他糾結此事,便隨便問了其他:「這些天怎麼不見靖川王府有什麼動靜?」

「凌子域帶著明曦去三行書院見我母親去了。」

「哦。」顧予初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就連凌子域都知道帶自己的心上人去拜見母親,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卻從未與她提及,她也只自己的身份尷尬,可心裡仍舊不是滋味。

凌不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你與我的母親是故人了,賀蘭在你我婚事定下后早就替我飛鴿傳書至書院告知她了。」

「什麼?!」顧予初一臉震驚。

「她是希望母親站出來拆散我們吧,然而她漏算了,母親只是寄回了賀蘭的書信及一張白紙。」

「那是不是不贊成的意思……」顧予初低下頭很是不安。

「無字勝千言。」凌不惑拉住心上人的手,安慰道:「對於姨母和啟幀,我母親是十萬分愧疚的,所以你要理解她。所以,我打算等我們大婚昭告天下之後再帶你回書院正式拜見婆母,你看可好?」

顧予初想了想,也釋然的笑了出來,既走到這一步,又有什麼可懼的呢?

「一切聽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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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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