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路

第一章 上路

所有人都走了,沁雪才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每動一下,都有一種巨痛貫穿她全身。從癱倒的地方到妝鏡前僅有十步的距離,她卻爬了許久。等到她爬到妝鏡前時,月已經升起來了。

她站了起來,一件一件地褪掉了衣裳。衣裳有些地方已經和傷口粘在了一起,輕輕扯開也會感到鑽心的痛。當所有血衣都離開了她身體后,她終於看清楚了自己這具身體。

後背上,如蚯蚓般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地排列著傷口,有的是青紅色瘀痕,有的是皮開肉綻的深痕。原本雪白的胴體變成了慘淡淡的白青色,彷彿這不是一具人的身體,而是屍體。

可是離死還遠么?她深深地清楚,投毒弒父的罪名她背定了。儘管在之前長達兩個時辰的鞭打和折磨中她隻字未招,但那些人包括父親已認定她就是元兇。至於十三,那些人覺得是無辜的,因為十三本長著一張天真無辜的臉,有著那樣一張無邪面孔的人怎麼會幹惡事?所以,惡事只會是她乾的。

門外忽然有了說話聲,她不著急去撿衣裳穿,而是坐在了妝鏡前,用滿布淤痕的手拿起了一把犀牛掌梳,將長長的頭髮鋪在了胸前一縷一縷地梳著。有人開門了,轉過了屏風,出現在了她面前那張精亮發光的大銅鏡里。

那人明顯也被她一身傷痕所驚著了,映在銅鏡里的臉愕然了半天。而後,低垂下了雙眉,聲音像一道煙霧似的在房間里響起:「你也別讓自己太難堪了,還是把衣裳穿上吧。」

她微微歪著腦袋,凝視著銅鏡里那個面孔青冷的自己道:「我赤條條地來到這世上,赤條條地走,有什麼不對?」

」你別怪我……「

」我也怪不得你……若真要怪,我只能怪我自己。你在我身邊十幾年,我卻連你的一半都沒看清楚,我能怪得了誰呢?「

」父親決定不留下你,他說……宋氏門第里容不下你這樣心腸狠毒的女子。「

她凄然一笑,如冷艷欲滅的紫焰幽火:「我早料到了……」

」對外,父親會稱你暴病不治,這也是為了宋氏的名譽。「

」那我的親事呢?誰去頂替?「

」我。「

」說到底,你就是為了這場親事對嗎?「

」姐姐把我看得太膚淺了。為了一場親事,我親手送了與我相處了十幾年的你上路,是不是太大題小做了?我不止是為了親事,我也是為了我的前路。有姐姐在前面擋著,我的前路就像被石頭封了起來似的永遠黑暗。我只想讓姐姐讓讓路罷了。「

」讓讓路?「她青灰色的面頰上掃過一抹冷蔑,「你狠起心來,可沒人能比呢。十三,是誰教會你這些的?」

「我天生便會。」銅鏡里映著的人往前靠近了,將一隻紅棕色的托盤放在了她面前。托盤裡有一截白綾,柔柔軟軟的,高高聳起,似乎很長很長。她將手伸向了雪白的綾緞,十指都陷了進去,喃喃低語道:「這便是我的歸屬,是么?我在宋府十八載,諸事謙讓恭敬溫良,最後只是得到了這麼一件質地上乘的白綾罷了?十三,你猜你最後會得到什麼?」

」我會得到姐姐沒有機會再得到的。我得到了,也可算作是姐姐得到了,你不用覺得遺憾。上路吧,姐姐。「銅鏡里的人背著身去,身影有近及遠,然後徹底消失屏風后。

雙淚垂下,她緊緊地攥起了那柔軟的白綾,就像是在擠干自己心中最後一滴血似的。她知道她活不過今日了,一切都結束了。可她有著萬千的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一生的命運就終結在了這條白綾上!她還有心愿未了,她還有想見的人沒見……

兩個粗使的僕婦闖了進來,來到了她身後,什麼也沒說,拿起白綾就套在了她脖子上。她感到窒息,心在作最後的搏動,她不甘心——北斗,北斗你在哪裡?救我,救我……

黑暗從頭頂襲來,像一隻巨大的罩子似的籠罩住了她。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減弱,耳畔的聲音也在減弱,然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之後,世界變得黑而沉寂……

……

已死了么?在黃泉路上了么?是否能見到早已過世的母親?母親是否會在奈何橋來接自己?

但是,又是誰在用力地搖晃自己,是地震了還是正在前往奈何橋的小轎上顛簸?畢竟自己是公候家千金,閻王會不會另外禮遇?

「醒醒!醒醒!您不能在這個時候睡啊!」

「快點醒啊!不然就要出大事兒了呀!哎唷喂,我的老天爺呀,這可怎麼辦呀?」

「抽她大嘴巴子,抽狠點,不信她醒不過來!」

耳邊一陣鬧哄哄,就像到了清晨的菜市場,哪兒哪兒的婆娘都來吆喝了,亂作一團。宋沁雪以為這便是閻王殿的情形,正想閻王殿里也不過如此,還比不得人間的菜市場呢。剛這麼想完,一股痛楚便以八百碼速度沖入她身體——她張嘴便大喊了一聲:「啊!」

痛不欲生啊……

這痛足以撕裂她的身體,折磨死她的靈魂,比把她投入油鍋里燙個千兒八百遍還抓狂。她只知道極痛,卻不知道痛從何來,便拚命地喘息用力地喘息,直至一陣清脆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這一切的嘈雜后,她的痛才有所緩解。

抬起汗淋淋的腦袋,她模糊的眼前出現了一團薄膜包著血淋淋的物體,有個小東西在裡面動,還有一條血肉模糊的繩子從那小東西身上垂下,一直垂到了自己叉開的兩腿之間……自己居然在生孩子!天哪,這在做夢嗎?這裡是閻王殿嗎?

兩眼一黑,她再次失去了知覺,是被嚇的。

再次醒來,已是一名正兒八經的月婆子了。

躺在一張垂花大床上,綿軟無力,連說話都覺得吃力,這樣的狀態沁雪持續了至少十來天。在這迷迷糊糊又渾渾噩噩的十來天里,她對自己身邊的事情有了一個模糊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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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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