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貞節牌坊
一股子黃漿水模樣的屍水,逐漸的從白布之中滲透出來,很快,只見那白布包裹的陰屍,逐漸的癟了下去,似乎裡面的血肉盡皆腐爛了。但這腐爛得也太快了吧?別說一具屍體,就算是一塊豬肉想要瞬間爛得一塌糊塗,也不太現實,簡直太離譜了!我頭皮發麻的向後退了三五步,回頭一看,只見跟著進來的幾個莊稼把式,早已跑到了黑窯洞的洞外。
整個黑窯洞內,只剩下我和范大成兩個人。
「范大先生,要不,要不我們也出去吧?」我顫聲催促了一下范大成。
「胡說!」哪知范大成竟是一臉生氣的駁斥了我的話:「這柳寡婦雖然有私通的嫌疑,但一個無依無靠的農家女人,若是有吃有喝的,誰會這麼糟踐自己?最後死也死得不安寧,還被那巫山癆鬼囚困在這裡,見不得陽光啊……死後慘,生前更是可憐,這,這曾經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慘死在這裡,死後還被困在這裡,她找誰說理去?她還能說什麼?!」
「范大先生,我……我知錯了!我不應該退縮!」我的內心深深的被范大成的話震顫著,他這番嚴厲的話語,彷彿是晨鐘暮鼓,轟然間震蕩著我的身與心,我甚至在這一刻感覺到一絲絲的羞愧,羞愧我有退縮的念頭!
范大成的正直和善良,彷彿讓我在一瞬間長大了,我突然明白,原來我的內心也有和他一樣的正義感,有著和他一樣的同情憐憫之心,以前活得糊裡糊塗,而這一刻,我被范大成點醒了!是啊,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她能靠什麼活著?家裡男人死的早,上無老下無小,難道就那麼餓死?村裡的那些寡漢們玷污了她,而這山中的癆鬼又囚禁著她,最後連一具屍體都沒能完整的保存下來……
我沉默了許久,突然向范大成問道:「范大先生,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唉!屍體是指定帶不出去了,也只能就地火化,之後把骨灰帶出去,好好的安葬,希望她來世能夠投生到一戶好人家,不要再受這種滅絕人寰的苦楚!」范大成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轉而從口袋內取出一個火摺子,打著火,沒有絲毫的猶豫,隨手扔在了陰屍上面。
那陰屍周身已經被屍油所浸透,遇火便著,火焰轟然躥起,直達洞頂,「噼噼啪啪」的炸響傳出,聽在心裡,不知為啥,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轉過身,默默的走出了黑窯洞。
天色將黑的時候,我和范大成一道,用一個破罐子端著柳寡婦的骨灰回到了村裡。村長牛三根與所有村民們一道站在村口看著我們,直到范大成把柳寡婦的骨灰送到牛三根的面前,牛三根的臉都青了,獃獃的站在原地半天,愣是不敢接那半罐子的骨灰。
范大成靜靜的看著牛三根,而牛三根則獃獃的注視著那骨灰,四周的村民們,盡皆默不作聲,似乎大伙兒都不知道該說些啥。
場內有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很靜,很靜……就這麼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渾厚而又剛毅的聲音,莫名的從不遠處傳了來,是李正功……「她也是可憐人,更是第一位受害者,雖然村裡也死了那麼多人,但罪不在她!她生前求生無望,又得到如此慘死的下場,作為同村同鄰之人,大伙兒還是給她一個安寧的歸處吧!」
說完,李正功已經走到了我們跟前,四下里看了一眼村民們,李正功一臉嚴肅的又說:「俗話說死者為大,人死了,有親人安葬,沒有親人,有鄉親們幫襯著安葬,大伙兒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李道長說得對!我們同是牛頭窪的人,柳寡婦無論生前做過啥,但她現在已經死了,該受的罪也都受了,咱們牛頭窪的父老鄉親們可不能讓外鄉的人說咱們薄情寡義啊!」人群中,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其餘人紛紛站出來附和,俗話說人死罪孽消,無論生前做過什麼,死後,再無追討的理由,何況,村裡的那些寡漢們也有很大的責任。
牛三根雙手接下柳寡婦的骨灰,重重的點頭,且一臉鄭重的說:「李道長說得對,無論柳寡婦生前做過什麼,但她已經受了那麼多的苦,而且已經死了……我們作為牛頭窪的人,要讓外村的人知道,我們牛頭窪的人重情重義,而且柳寡婦也並不是不守婦道的女人,至少在她男人去世后,她並沒有急著改嫁,而是守寡守到了現在。這一點,沒有人能夠否認,所以,我作為牛頭窪的村長,決定帶領村民們,為柳寡婦豎一面貞節牌坊!」
一個因偷男人而死的寡婦,有人要為她豎貞節牌坊,或許乍一聽,會讓人覺得好笑。然而在場的村民們,沒有一個人笑出來,眾人的神色異常的凝重,他們的心,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凝聚到了一起,他們像是在緬懷一個可憐的女人,一個曾經生活在牛頭窪的可憐女人……
這個夜晚,註定又是個讓人無法安眠的夜晚。
我們沒有隨牛三根進村,而是與李正功一道回了山神廟。三個人,簡單的吃了點晚飯,卻是圍繞在一個桌子前,閑聊了幾句。
說實在的,自從見到李正功,我還從來沒有真正的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對面,和他閑聊。尤其是范大成,格外的激動,他不停的搓著手,不時的向李正功賠笑:「李道兄,但不知你抓那隻巫山癆鬼,有什麼用途?」
「呵呵!你倒是一眼便認出了那個東西的來歷,不錯,他的確是巫山癆鬼!」李正功難得的微笑了一下:「而且這種惡鬼,在世上甚是少見,可居百鬼榜前三十名,能夠抓住這種惡鬼,也確是需要緣分。」對於巫山癆鬼,李正功直截了當的承認,但對於抓住這隻巫山癆鬼有什麼用途,他卻隻字不提。
見李正功刻意迴避這個問題,范大成只得放棄追問,而是打起了哈哈:「這一帶有李道兄坐鎮,只怕有再厲害的東西,也不足為慮了。若是以後我能跟隨李道兄學些微末道術,倒也能夠造福這一方的百姓,不知……不知李道兄的意思?」
「范大成,你雖有此心,我卻無意授徒!」李正功一臉認真回絕。
此刻我才看明白,敢情范大成是想拜李正功為師學習道術的啊!不過想想也是,李正功這一身玄奇的道術秘法,若是真能夠學個一招半式的,以後就算再遇到什麼凶魂惡鬼,也就不用怕了!范大成還真是絕頂聰明,居然能夠想到拜李正功為師,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或許,我壓根不敢去想……
從小到大,我跟著誰誰完蛋,先是我的父母,莫名的死在了村北的窯洞內,那段記憶我至今在腦殼內還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為啥我想不起來父母的死因。其次是張爺,跟著張爺才兩年張爺就死了,最後又跟著孫婆婆,才三年,孫婆婆也去世了……有時我非常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命中犯克,逮著誰克誰。
這樣一個我,怎麼配得上李正功這樣的隱世高道傳授道術秘法呢?
范大成聽了李正功的話,立時老臉以後,無奈的苦笑一聲:「或許我福薄,無緣跟隨李道兄修習道法啊!」
似乎看到范大成的失落,李正功微微緩和了幾分語氣:「范大成,倒不是我不肯教你,而是修道之人,最忌諱深染世俗之氣,你的年齡與我相差無幾,可謂是經歷了半世的滄桑,縱容我傳授你道法真訣,你又豈能靜得下心來,專心致志的修習道法真訣呢?若是我傳授了你,非但對你無益,或許會誤了你。倘若你再年輕個二十年,興許我會考慮傳授你茅山道術!」
說到最後,李正功微微笑了笑,算是婉言拒絕了范大成,又給了范大成一個大大的台階。
范大成點了點頭,笑著回道:「我怎能不知自己天命已定,而且我也無緣拜入李道兄的門下。但不知李道兄這麼多年來,可曾遇到過特別中意的弟子傳人?總不會是要把你這一身精深的道法,付諸於時間的長河之中吧?呵呵!」
「我……」沒想到李正功居然還有吞吞吐吐的時候,他可是一向乾脆利索的,就算是說話,也從來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諱,而說到個話題上,他愣是頓了頓,才淡淡的開口說:「我李正功此生,從未想過要收徒,以前沒想過,今後,或許也……」
「今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范大成突然截住了李正功的話題,繼而嘿嘿笑說:「至少,李道兄承諾過我,若是再年輕二十年的我欲拜你為師,你肯定會收,是不是?」
李正功愕然一愣,繼而淡淡的笑說:「不錯!可惜,時光不會倒轉,你我,也不可能有師徒之緣!」
范大成忽然收斂笑容,尤其鄭重而又嚴肅的向李正功說:「李道兄,既然你有此承諾,想來你也從未在人前食言!猴子,快向李道長跪下,磕頭拜師!」聽到范大成的話,我頓時傻了,而對面的李正功更是怔住了,但我看到范大成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腦殼瞬間轟鳴了一下,我沒有多想,當即跪在了李正功的面前,隨之,范大成嘿嘿一笑「李道兄,猴子和二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樣,這孩子頗有慧根,又與道門有緣,不如,你就當是收了我,收了他吧!」
「范大成,你!」李正功霍地站起身,急急的指著范大成,卻是憋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