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年少當及時,蹉跎日就老(六)
妙華因為方才的掙扎,腕上和頸上的血又滲了出來,此刻看上去頗有些可怖。見她不再尖牙利齒地和他爭執,只是含淚飲泣,默然不語,像是傷心到了極處。他不忍,還是將束住她手腳的布帛解開,轉身離開。只不過為了防止她又起了輕生之念,看守的極牢,不僅讓侍婢寸步不離,還不允許和她多說一句話。
自那日後,妙華便只有枯等。等什麼呢?究竟是一個逃離的機會,亦或是還在期待著會有人救她離開。不,若是拓跋適來,她寧願是自己死了。歉疚太多,太過沉重,她承受不起。
白露一過,日漸寒冷,晉陽城尤甚。一到了夜晚,便瀟瀟秋風不止,吹著慢慢枯黃的樹葉,大作悲聲。妙華睡不著,披了件衣裳,坐在院中看星星,侍女遠遠站著,不敢上前打擾。過了一會兒,聽到腳步聲靠近,不過數日,她卻已經能夠分辨出是誰了。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宇文穆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繞過了庭前的一株梧桐樹,手上拎著一個鳥籠。
走到她面前,遞到了她手中,笑道:「拿來給你解悶的。」
相比之前的冷嘲熱諷,宇文穆最近對她還算不錯,至少態度是溫和的,偶爾刺激她幾句,卻也收斂了許多。若不是這樣一重奇怪的身份和目前的近況,他們之間倒像是相處不錯的友人一般。
妙華將目光投向了那隻鳥,翠色的羽毛光滑鮮亮,黝黑著一雙眼睛,無辜的看著她。妙華便嘲諷地笑:「籠中鳥配籠中人,將軍送禮物果然是有心了。」
宇文穆怔了一下,才明白她又生了誤會,其實不過是看著好看,送給她賞玩罷了。於是他作勢要拿過去,口中道:「若是不喜歡,我取走便是。」
然而妙華卻不給他,側了側身,道:「既然都拿來了,便留下吧,若是我不喜歡了,自己放它走。」
她嗔怒時,很有些嬌憨的少女意態,杏眼流轉顧盼之間,仿若星子璀璨。宇文穆由著她拿走東西,交給了仆婢,不由得跟著她進了內室。原本空置的一處房屋,因為她的入住,充斥著一股恬淡的香氣,青碧色的帳幔低低地垂著,因為秋風吹拂,一片片地蹁躚著,彷彿翻飛的蝶。一直走到了她的榻前,她才注意到有人跟來,一回身,不免有些驚詫。她雖然是被自己俘虜而來的,但是彼此卻有著很好的分寸,除了那日因為震怒而將她綁縛起來以外,這間內室他便再無涉足。
妙華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有些怯怯不安地看著宇文穆,耳上的裝飾輕輕的晃。宇文穆注意到,她的耳朵十分小巧可愛,白皙到幾近透明。這樣的發現,讓他的心口涌過一陣熱潮,燥熱又難耐,如萬千蟲蟻嚙噬。他的姬妾眾多,卻從無一人讓他升起過這樣的衝動。這一瞬間,他忽然理解了拓跋適。這個小女子明明生著一張明麗又純潔的臉,卻妖艷如狐,勾人心魄。
他帶著危險的意味,一步步逼向了對方。卻在此時,秋風入室,帶來了一陣蕭瑟的寒意,這樣分明的涼,讓宇文穆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所求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間接害死了阿嬋的女人。這個女子美得如此不祥,無論誰都沾惹不得。
他挪開眼不看她,語氣是失望過後的冰涼,毫無感情:「奉勸昭儀收起妖媚之性,我不是拓跋適,誘惑我……沒有用!」
妙華的臉由紅轉白,僵直地站著,有些不解他說這句話是何意思。片刻后,心神穩定下來,嘲諷地看著他道:「本宮還沒有落魄到那樣的境地,士可殺不可辱,委身事敵之事,本宮還真做不到!將軍怕是低看了本宮,高看了自己!」
也不知是哪一句,宇文穆的怒火忽然就被點燃了,來得毫無徵兆又頗為洶湧。他總會在這個女人面前失控的無以復加,一瞬間迷戀到魂魄盡失,一瞬間恨她深入骨髓。
在她察覺到危險想要逃離時,他已經捏住了她的手腕,不過稍用氣力,她便已經疼得毫無人色。好不容易有點恢復的傷勢,再一起掙破,鮮血自她的手腕蜿蜒,又滑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刺目的鮮紅,和他此時的眼眸一個顏色。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麼樣?」宇文穆咬著齒,低沉著聲音說,那張本來英俊非凡的臉,看上去有幾分扭曲,「收起你那些莫名其妙的驕傲,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別拿我的憐惜當做你胡言亂語的依仗。」
妙華是個倔性子,越是這樣,她越不肯屈服:「將軍又待如何?不是早就告訴你了么,殺了我,一了百了!」
宇文穆忽然用力,將她摔倒了床榻之上,覆身而上,渾濁的呼吸噴洒在她的面頰上,略帶殘忍:「我不會讓你死,卻能讓你生不如死!」
他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報復她的伶牙俐齒,卻一時失了分寸。絲絲縷縷的香氣竄入鼻中,手中也是溫滑的觸感,一切都讓神經緊繃起來,進退維谷。他以為妙華會哭,會求饒,或者會辱罵他。然而她只是沉默著,用一種絕望的眼睛看著他。就在他放鬆警惕的那一霎那,她的牙直接咬向了他的脖頸。
尖銳而劇烈的疼痛,讓他猝不及防,出於本能,他一掌便劈到了她的頸上。妙華終於鬆了口,卻也軟軟委頓了下去,彷彿一片葉子一般,飄零凋謝。她的唇上艷色灼灼,那是他的鮮血,此時映襯著那張沒有血色的面容,頗有幾分凄艷決絕。
宇文穆顧不上疼痛,只覺得心都彷彿停止了跳動。他懊悔著自己的失控,恐懼地伸出指去觸她的鼻息。
……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癱坐在床上,繼而凄厲地叫喊起人來!無論人聲多麼吵雜,他卻什麼都聽不到了,耳鳴聲陣陣,連呼吸都變得倉促。他緊緊地抱起了妙華,然而她卻那樣安靜,任他抱著,不再開口譏諷他,和他爭執了……他殺人無數,卻在此時無比恐懼著死亡的靠近。他分明知道,這不是對人質俘虜的在意,他不知何時,已經被這個女人迷了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