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一)
自那日後,洛陽再沒有下過雪。天氣稍稍回暖了一些,地上到處都是冰雪消殘的痕迹,天地昏暗,樹木枯敗,似乎哪裡都沒有生氣。過了年她便要入宮了,如今只是一個人悶在府中,或者去瑤光寺陪曇靜法師待著。不知為什麼,這短短的數日,便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太多的東西需要她慢慢消化,太多的愁緒忽然就湧上了心頭。以往她是最不知愁的,總覺得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便心生歡喜,全然忘憂。可……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這般簡單的解決啊!
自從璧郎去了涼州,雖然書信總是頻繁收到,但是鴻雁傳書哪裡能解相思之苦,她想他想的茶飯不思,人也很快就瘦了一大圈,從鏡中都能瞧出憔悴之色。
她從法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和左昭儀的關係,也聽到了一些關於左昭儀的過往。原來她的盛寵之下,竟然有著那麼多的辛酸苦楚,深宮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井,睜著幽暗鬼魅的黑色眼眸,吸引著人一直往下墜,掙扎無能,呼救無門。妙華覺得自己並不能夠應付,但是旨意已經下達,就算硬著頭皮也只能去了。她只盼著璧郎早日建立軍功回來,救她出宮,共結良緣。
閨中少女不知愁,伽藍寺中度春秋。過往種種,太過於美好,今日種種,未可知,怎可知?
伽藍之中檀香裊裊,浮屠塔下僧尼匆匆,這個地方她待了五年,也想一直待下去。畢竟佛陀是最慈悲的,不因為她的懵懂無知而降罪,佛寺之中年歲如水一般流淌,除了清靜安寧,再也沒有其他了。而宮裡,想來不會是這樣。
「法師,我實在不想進宮……」她伏在曇靜的膝上,一臉幽怨的樣子。說起來,這些天妙華一直都愁眉不展,曇靜看著也心疼。但是有什麼辦法,聖上金口玉言已出,再難回還。曇靜清楚聖上的心思,他定然是覺得自己身子大不如前,心中屬意清河王,所以必須要讓他去歷練,建立軍功,才能保證權力交接安穩無虞。既然存著這樣的心思,那麼便不能讓兒女私情擾亂了計劃,卻也不是成心拆散他們。
她能看得出,朝中自然有很多人都可以。只希望聖上能平安無虞,否則這好不容易安穩了數年的天下,又該紛亂起來了。
然而妙華哪裡知道這些,她只是面對著未可知的命運,本能的恐慌罷了。其實,拓跋逸走之前,已經幫她安頓好了人手,就算是去了,又能有多少委屈呢。
她只有緩緩拍著她的背,慢慢低聲哄勸:「蓮奴不要怕,去了那裡只要小心謹慎,多聽多看,別再耍小孩子脾氣就好。女書史是很有體面的女官,你好好做,璧郎才會放心,回來之後也會刮目相看的。」
妙華聽到這句話,終於望著遠處的暗沉沉的天際,乖順地點了點頭。
沈雲禮總覺得對不住妙華,賀婁氏更是心有愧疚。她的本意不過是想用妙華邀寵,卻不想差點搭上了父女兩人的性命。所以夫婦二人都儘可能的在妙華進宮前的日子,對她多加關愛和照拂。廚房中特地做了她喜歡的髓餅和肉羹,又特地做了許多時興的衣裳,送到院中,交到了妙華身邊的新女婢手中。
那日妙華出了事,清河王大為震怒,調查清楚原委后,欲將小緣處死,只是怕妙華傷心,便另外送了尺素和雁書二人過來,跟在浣瑾身邊,一起侍候在妙華身側。那二人也是從宮中千挑萬選出來的,聰慧謹慎,穩重妥當,陪著妙華確實遠勝過年歲尚小,稚氣未脫的小因和小緣。妙華得知是小緣背叛了她后,傷心了很久。但是那麼多年相守的情分也不能隨便割捨,所以也答應她們一起進宮。只可惜,情分早沒有了往日的親密,對新來的倚重竟是勝過了原先的舊仆。
這個家,她沒有多少情感,所以離開也說不出有多惆悵。
進宮的前一天,拓跋迅卻來了,說是要帶著她一起再去一趟四通市。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沒有任何想去的衝動,想起之前隨他一起去的那一次,惹出了許多後來的風波,妙華終究搖了搖頭,選擇了拒絕。拓跋迅有些意興闌珊,但也不好勉強,但還是朗笑道:「今日若是不想去,還有以後呢。待到你從宮中出來時,本王再陪你去一次,到時候隨你吃,隨你玩。」
妙華心中很是感激,終於想起了自己給他抵債的那支簪子,笑了笑:「我的簪子還在你的手中呢,所以待到我從宮中拿了俸祿掙了錢,總有一日還是要贖回來的。你可要好好保存,別弄丟了!」
「那自然是丟不了的。哎,你去了宮中,雖然咱們也是能時常相見的,但是那裡規矩那麼嚴,再不能玩鬧了。這麼多年就遇到一個玩伴,偏偏還進了沉悶無趣的宮中,真是讓人失望啊……」拓跋迅是孩子心性,總覺得又失去了一個玩伴,所以失望不已。
妙華卻揶揄他:「你不是前幾日剛剛納了個妾室么,讓她陪著你玩,不好嗎?」拓跋迅是典型的鮮卑男兒,不過比妙華大一兩歲,如今已是有三四個姬妾的人了。聽說聖上已經給他定了尚書僕射家的女兒,估計明年開春便會迎娶正妻了。看著他,不由得想起了璧郎。璧郎如今已滿二十,卻始終沒有娶妻納妾,她心中不免有奢望,只願此生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鶼鰈情深,比翼雙飛。
「你準是又想我九哥了,」拓跋迅看著妙華的目光,笑著打趣,「別擔心他了,九哥英明神武,遇到什麼都能應付。倒是他不放心你,你千萬多幾個心眼,別被人欺負了。要是九哥知道你受了委屈,回來后非得打死我。」
他說得輕鬆愉快,但是妙華知道,大家都不放心她。或許,她應該強大起來,不求能庇佑所有人,只願不再成為別人的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