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十)
就這樣水深火熱的煎熬了好幾日,忽然有一日劉瞻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回來了,清河殿下回京了!如今已到了王府,說是收拾收拾便要進宮了!」
妙華手中的杯盞「咣當」一聲就在青石地上粉身碎骨,四分五裂。她憂心了這麼多天,終於撥雲見日,大喜大悲之下,她的嘴唇都發青了,看了看四周的仆婢,不知為何就落下淚來。哭了一會兒,又站起了身,在屋中團團轉了起來,口中喃喃:「他回來了,他什麼事都沒有!」忽而又陡然生出了近鄉情怯的感覺,緊張的腿肚子都在打轉,對浣瑾道:「姑姑,你快看看我,我是不是面色很難看,我是不是憔悴的厲害!」
浣瑾看到她歡喜地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忙命人取了銅鏡給她,指著鏡中人道:「女郎美貌如昔,不減分毫,殿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
然而妙華卻生出幾分不自信來,對著鏡子低語:「不好看了,臉色這樣蠟黃,眼睛也大成這樣,真像山裡的猴子!」她以前雖也不胖,但是臉卻圓潤可愛,頰邊生著兩個笑靨,說不出的討人喜歡。可是短短數月不見,容顏竟然先於年齡而衰敗起來。她知道璧郎不是個重色的人,但是還是為著打扮頗費了一番心思。就一身玄色的女官衣裳,她對著鏡子整理了又整理,十字髻笨重,她還是拿起釵環不住的詢問哪一個更好,更別說珥璫,一會兒比著珍珠,一會兒又換成了青玉。待到一切收拾好了,聽說人已經見過了聖上,朝著錦書閣走來了。
她幾乎是飛奔一般的出去相迎,跑到了宣光殿前的空地上終於停下了腳步。她已經看到他了,金冠紫衣,大帶大綬,腰懸美玉,俯仰從容。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著最好的儀容,翩翩而來,讓青碧澄澈的天空都失了顏色。果然是他,她的璧郎終究回來了。
他顯然已經看到了她,遠遠地揚起了笑容,而她卻用袖掩住了口鼻,泣不成聲。相思無益,卻已成災,沒有看到他時,她以為自己過得還算不錯。但是一看到他時,卻一霎時湧出了所有的委屈。猶記得那個冬夜,他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一步步走上了一條錯誤的路,無能為力。自此他們隔了半個天涯,只能靠錦書相托,想見一面都要經歷那樣的磨難。清河王府曖昧著的點點滴滴,彷彿都已成了上輩子的事情。
日夜煎熬,輾轉反側,看到他的這一眼,便覺得算不了什麼了!
一看到她哭,拓跋逸便什麼都顧不上了,他忘了身後還有聖上派出的貼身常侍,忘了還有那麼一大堆人看著他們。他發足向著妙華狂奔而來,不過是短短的距離,卻好像隔著千山萬水。在夏日光暖的照耀下,在眾目睽睽之中,他的女郎也向著他奔來。玄色的衣衫,纖細到了讓人憐惜的腰身,還有那憔悴的,卻依舊美艷灼人的臉。
她終於撲倒在他懷中,已經哭得毫無形象,上氣不接下氣。他顧不上手臂地疼痛,將她緊緊摟住,感受到她的溫度,她的香氣,她的柔軟,終於控制不住的紅了眼圈。
像是用盡了全部的氣力,他將她揉在了懷中,喉頭之上有窒息一般的疼痛:「蓮奴,你受委屈了。」
她凄凄楚楚地求:「璧郎,咱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這樣艱難的情感,就連旁觀之人都覺得有些眼睛發酸。而他也沒有想剋制自己的情感,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中,俯身對著她姣好的唇瓣吻了上去。電光火石,如溺了水,如失了重,妙華的心慌亂到無以復加,手緊張到無處安放。她深深的愛著這個男人,就像愛著自己的生命一般,所以他的每一次觸碰都會讓她有恍惚緊張的感覺。她忘記了閉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無限放大的俊顏,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他挺拔的鼻樑摩挲著她的鼻樑……也不知是心跳過速,還是這些天的憂鬱成疾,妙華很不爭氣地忽然軟軟倒了下去……
他無奈又好笑,打橫將她抱了起來。手臂上的傷又裂開了,開始往外滲血,而他的手臂卻箍得越發緊了。
錦榻之上,妙華皺著眉,顯然睡得並不安穩。御醫方才給她施了針,說是氣血鬱結所致。他看著她消瘦了不知道多少的臉頰,聽著浣瑾和他絮絮說著這些天她做得傻事,覺得心頭劇痛難當。這樣傻的姑娘,這樣深的情意,本來無憂無慮地過活,偏偏因為他受了這麼多的苦楚折磨。他心裡過不去,一遍一遍地觸著她的臉頰。
這次的失蹤,其實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對方在暗,而他在明,與其等著對方計劃好第二次伏擊,不如擾亂視線,繞道而行。他沒有從司州府穿過,而是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從洛州南下,取道荊州,再往北回了洛城。暫時平安不代表一直平安,阿耶病體沉重,怕是有人動了儲位的心思,所以京城也不一定安全。
要是知道她會擔心成這樣,他定然會加快速度,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不過,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兇手,若是被他查出來,定然決不輕饒。眸中有冷意閃過,卻恰好落在了轉醒的妙華眼中。
她伸出手,微微撫上了他的眉,道:「璧郎,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害怕!」
他聽聞此言,忙收斂了心中的怒氣,換上了一個溫潤如往常的表情。微微笑道:「不過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事,嚇到你了!」他摁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囑咐道:「再躺一會兒,聽話!」
她卻不依,抱住他的臂膀不肯撒手,像是孩子一般的撒嬌:「不想躺了,若是睡著,你又走了怎麼辦!我不讓你走!」
這一抱,便觸到了他的傷口,他不由得皺了皺眉,臉色煞白,卻還是含著笑意哄她:「我不走,今天事情已了,就在這裡陪著你,哪裡也不去!」
妙華只聽他受了傷,卻不想傷的那般重,都過了這麼些天,還是沒有痊癒。因為他穿著紫色的官袍,所以她一直都沒有留意,此時看著自己一手的血,心疼地難以呼吸。她抬眸,眼睛里又有了淚水:「很疼吧?」而他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冰涼的手指觸到了她即將落下的淚,溫聲安慰:「不疼,這點疼不算什麼。」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淚便停不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的自己無比脆弱,好像這麼久的深宮歷練,完全沒有作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