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飛星入南斗18
鼻子一癢,一張臉就在她面前晃悠,她險些叫出聲,等看清確實是他,聶兒心亂,「你怎麼來了?」
他明明給她發了死亡信息,難道是捉弄她的嗎?不管怎麼樣,他還活著沒有出事真的太好了,這幾個月沒有見到他,看起來他恢復的不錯。
聶兒撐著手臂和他說話,他軟萌萌的頭髮就蹭在聶兒耳邊,張大眼睛專註地聽著她說話。
「這裡很危險,你不要待在這裡。」
他用力地一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話,下一秒,他把手穿過她膝蓋下,摟住她的肩膀把她穩穩抱在了懷裡。
「修棲之,你幹什麼?!」聶兒被他嚇了一跳。
她還沒有走路的力氣,房間里裊裊燃起的香有問題,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前一天只要恢復一點力氣,第二天那香燃起,她的力氣就會一點點被吸走,羅修就是用這種方法不動聲色地把她困在了這裡。
「我說了,這裡很危險你不明白嗎?」
他不知道怎麼讓她知道自己的意思,只好再次把她放在床邊,伏在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心寫道:「知,帶你一起。」
聶兒有些奇怪,「你怎麼不說話?」
他再次把她抱起來,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他不能說話,是因為誰呢?
修棲之似乎很了解小居的前後構造,在一樓玄關邊把她放在略有高度的鞋柜上,彎下腰幫她把鞋子穿上,一氣呵成,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和尷尬。
「是卿酒讓你幫我逃走嗎?」
他點點頭又搖頭。
半對半錯。
當他是只貓的時候,劉聶兒的手抓住他脖后的嫩肉,他痛得想咬人一口,但是因為是她,他認了,當他是那隻狐狸的時候,他牽著她的手到處在街上亂逛,她的腕子那麼細,骨頭卻硌得他手心發疼,一個小姑娘,怎麼骨頭那麼硬,現在她在他懷裡了,他才覺著那些都是假象,她蜷縮起來這麼小一隻,骨頭都是軟綿綿的,可見只有手腕子硬罷了。
「這裡有很多機關,你把我放下來,快走。」聶兒說。
他看她一眼,單膝跪在地上,把聶兒放在他膝蓋上略微靠著,一隻手塞給她一把木頭匕首。
這是芸凌木匕首,她曾經拿這個傷過羅修。
可這東西怎麼會在他手裡。
「你怎麼有?」
他張開嘴,「不是。」卻沒有聲音。
聶兒看懂他的唇形,「你是說不是同一把。」
他點頭。
「給我這個幹什麼?」
「保護你自己。」
他一個字一個字吐,沒有聲音,但是聶兒很容易就弄懂了這幾個字。
「好。」她沒有推脫。
修棲之開始在園子里打轉,他走回來走過去,光是在鹿苑就來回了三四次,聶兒不信他迷路了,但是還是問了一遍。
他羞怯地點點下巴。
算了,他第一次來亢庄,還是一個人類,聶兒說:「往西南走,有一條岔路。」
他跟著她的指引向前。
「左邊那一條。」
風中銅鈴炸響,鈴鈴鈴……由遠及近,越靠越近,聶兒知道,他沒有那麼容易放她走,是她想得簡單,以為卿酒真的可以幫她,羅修不會相信任何人,她也逃脫不了亢庄和解罪人。
「把我放下。」
修棲之一動不動,聶兒能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像是被惹怒的小獸,原來他也知道危險來臨。
「你別抱著我了。」
她再說一遍,眼神已經很兇,他看她一個眼神就慫了,乖乖把她放下,卻自然而然地把她護在身後,手臂攔住她的前方。
「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會有一扇硃紅色的漆門,那就是我以前走過的一個出口,別回頭,一直往前走就能離開這裡。」
他回身瞪她一眼,把他當成什麼人了。
「我知道你好心來救我,但是你幫不了我,任何人都幫不了我。」她輕聲嘆氣。
他不肯走,聶兒著急起來推他,一個普通人類根本不知道這園子里的詭異可怕。
一張包裹萬千尖刃的網子從天而降,那網蓋在身上,一定會把網下的獵物刺成刺蝟,聶兒不敢多想,伸手就要擋在修棲之前面。
她不信,他真的要殺她。
修棲之扯住她的手按在身邊,一張手已經布開一個結界,淡藍色的光芒在白天幾乎看不見,如果不是聶兒的眼睛可以看見人類所不能見到的東西,她不會相信身邊這個人竟然可以布開結界。
聶兒任由他扯住自己,她呼吸慢慢平穩下來,倒是一點也不緊張了。
她在他背後問:「你到底是誰?」
他的背一僵,留下那個結界就要帶她走,她冷冷地推開他,「你到底是誰?」
「告訴我啊!」
他眼睛里存了擔憂,伸出手想要把她牽回身邊,像剛才那樣和他緊緊貼在一起,可是,她再也不願意了,她也不信他。
「你是什麼?鬼魅精靈,魑魅魍魎,是哪一種怪物,你說啊!」
她說他是怪物,他真想哭,可是他知道她在氣頭上說的不為算。
「修棲之呢?」
他還是不作答,結界搖搖欲墜,奇怪的是亢莊裡竟然沒有出現一個正面擋在他們前要挾他們不許離開的解罪人。
他去牽她的手,被她一把甩開。
「你連話都不會說嗎?是啞巴嗎?我讓你說話!」
他也想說話,可是他不能,他只能靜靜看著她,用那雙會說話的,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
「真是夠了,你到底是什麼怪胎!」聶兒說道。
一聽見怪胎兩個字,他不停地搖頭,他才不是怪胎。
「拜託你告訴我,修棲之到底怎麼了?」
他張開嘴,只說一個字,沒有音節的字,「死。」
發出嘶的聲音。
聶兒從小居一路到這裡出了一身汗,那汗水突然幹了,粘在她背後,冷冰冰。
「是你搶了他的身體?」
他搖頭。
「是……他自己給你的?」就在剛才她也想過,或許是他死了,別的鬼怪暫時借了他的身體。
他點頭。
「他呢?」
嘶——
「胡說!」聶兒才不信。
「你這鬼東西,把他身體還給他,不然我殺了你!」她威脅他。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聶兒真煩透了他的沉默,沿著那條路自己走,他跟上來,聶兒道:「你別跟著我。」
他捻住她一邊的袖子,輕輕甩動,撒嬌一樣求她,她更煩了,胳膊一格擋把這個妖怪推倒在地。
「不許跟著我!」聶兒指著他說。
園子里的人會這麼輕易放過她嗎?
出乎意料,他們用了很平和的方式——談話。
是卿酒,聶兒沒想過,出來阻攔的人會是他。
「你要攔我嗎?」聶兒活動了一下肩膀,她離開那個房間,身上了力氣恢復了不少。
她也想知道,現在的她是不是卿酒的對手。
「我……」卿酒嘆氣,為什麼他現在才知道這些事,「我有話想要告訴你。」
「什麼?」
修棲之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張開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你幹什麼!」聶兒推他的手。
他很恐懼,拉著聶兒就要走,好像,已經知道那是什麼內容。
羅修看著他,還是說了出來。
他說,她生下來沒有心臟,是個死胎,是羅修把心臟給了她,讓她成為了一個人類,這身體里的這顆心,現在還在跳動著的這顆心,是他的。
羅修說,他把心給了一個人。
很早之前就給了一個人。
她以為他在說,他把所有感情都給了崔顏顏,卻沒想到,他是真的把心給了一個人,更加沒有想到那是人是自己。
卿酒望見閣樓上眺望的他,看他悠然回到了房間里,這一切彷彿和他沒有一絲關係。
露娘說,這顆心已經撐不了多久,等到它不再跳動,劉聶兒必死無疑,只有待在亢庄才是她最好的歸宿,無論如何,羅修會找到新的辦法幫助她活下去,卿酒相信他有這個本事。
他幾乎迫切地求她,「不要離開亢庄,你離開就是死路一條。」
修棲之卻不管不顧拉住她就要走,嘴裡說出的兩個字誰也聽不見,他說——無恥。
他在騙她,還在騙她,他們全是傻子才會被欺騙。
卿酒扯住他,「你不能帶她走,我改變心意了,我不該答應你的請求。」
他從鼻子里哼一聲,氣急了,只要先把聶兒帶走,後面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和聶兒說,她再也不會被羅修欺騙。
兩人交手,在聶兒面前打鬥,修棲之是人類的身體,很快就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聶兒高聲說:「好的。」
誰也不知道她那一句「好的」什麼含義,但是很快,他們就明白了。
她毫不猶豫把芸凌木刺進心臟里,雙目無悲無喜,那雙果斷的手握住匕首深深刺入,轉了一個圈,聽見血肉粘連被撕開的動靜。
原來,她早就不應該存活,是他給了她一線生機,本來以為什麼都不欠他了,可他給她的那顆心,她拿什麼來還,只好再把它拿出來給他。
羅修伏在桌邊疼痛,他心口漸漸滲出鮮血,掙扎了走出去,本來以為,她知道了就不會再離開他,可沒想到,她連他這顆心也不稀罕要了。
沒有他那顆心,她早就不能以人類的生命開始存活,是他給了她所有的可能性。
她想,這債越卷越多,再斷不了,從今往後也沒頭了。
聶兒跪在地上,手裡的匕首血淋淋,這刀子本要保護她,現在卻成了傷她的利器。
「告……告訴他……我不欠他的……我以後……也不欠……和他沒有……半分關係……」
她的臉貼在地上,最後一句話輕聲對自己說:「是我先不要他……」
他手臂後有一個「孽」字,那是她的名字,她存在的那一天,他再也不是一個人,只要她存在,他就永遠不會消失。
她就像是他一個夢,突然出現的一個美夢。
誰也不知道,她對於他的意義,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一個人的秘密。
夜晚她睡著的時候,他在她枕邊嗅到了她肌膚的味道,孩子般的奶香味,她的手從書脊上劃過,可惜她聽不見他的戰慄。
他想和她說一句別怕,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離開她,任何人都會,但是他絕對不會。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主人的名字會印在他身上,他覺得神奇,割下來,還會長回去,於是他就認為她和他是一體的。
可是,她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前就被判了死刑,他們說,她是個死胎,是個怪胎。
他才不允許他們說她是個怪胎,他知道她沒有心,所以他需要找一個神的心給她。
他沒有肉身,千年之前,那身體早就被勾陳破了個細碎,其實有沒有身體他都不在乎,反正一個神,靈魂永生不滅,附在書里也樂得自在。
可是,他沒有肉身就不能給她一顆心,他暗暗痛恨勾陳毀了他的身體,幾千幾萬年來,頭一次這麼恨他。
他和羅修做了一個公平交易。
他是預言之神,只要許下便能實現,那聲音一落地即成真,羅修要他的聲音,他要那聲音去救他愛的女子。他要的則是孽兒能活下來,他不確定勾陳是否把自己的神軀給了羅修,但是他要冒險一試,他要讓她活下來,他還沒有看見過這個把名字刻在他身上的人,他們才是命定的彼此。
他在乎的只是她一個,正如羅修在乎的只是崔顏顏一個。
後來,他成了啞巴,再也不能說一句話,可是這個女孩卻活了下來,成為一個脆弱的人類活了下來。
至於羅修,他得到了他的聲音,但是那預言之聲離開了他的身體便不可使用,他還是沒能救得了崔顏顏。
他有那麼多話想要和她說起,可是他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看著她對羅修的笑,他難過得久了,後來也就沒有那麼痛不欲生,他想,他把她換回來就是為了能看她一眼,看見她的笑更是他的幸福,他何苦還奢望。
她越來越信他,可她不知道羅修只是在利用她,他想要告訴她,把她拖入那個時空,想把真相攤開在她面前,可是想到她會難過,他又擋在她面前,不讓她看見羅修和崔顏顏的生活,她看見羅修對另一個人的笑,心會痛得厲害,他不要她嘗到那種痛苦。
只是,他還是大著膽子吻了她,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輕吻她,他那麼害怕她會推開他。
那一次她沒有,他清楚,聶兒是把他當成了羅修,她以為是羅修把她拉入其中。
她喜歡著的人是一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每一個笑都是謊,可他不想說她傻,因為他比她更甚,只要她一個笑,他就想把一切都給她。
他把自己弄丟的那一天,她果然很著急,她還是在意的,看著她滿世界找他,那是他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