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水之孽8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傾訴,有太多痛只能藏在心底,不能揭出來給人看,它太醜陋太尷尬,與自己相伴相依。即使你把痛苦告訴旁人,大多數人並不能體會其中你所感受到痛苦的十分之一,語言只能縮小痛苦,把它變得風輕雲淡,太多痛不是無人分享,而是無人能懂得,崔依凈靜靜看著身邊的小姑娘,她還很年輕,不曾懂得這種錐心之痛,這或許是上天給她唯一的禮物。
聶兒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的啊!」
「希望你就這樣無憂無慮生活。」
「你說什麼?」聶兒沒聽清楚她的話。
「老師來了,聽課!」
一壺清茶,一個背影,十五的月色宜清賞,宜下酒,宜攜友。
美人拂袖焚香,心思卻盡然不在其中,她不時偷窺羅修手上的指戒,它的主人才是她想偷窺的珍品,可惜指戒易主,主人不知下落。
羅修右臂微抬,示意她停止,「我等的人來了。」
她知趣地扶地起身,卻在門口碰見了朝風,「你的小跟班呢?」
「蛇的舌頭只有一條,當心明天早上起來,你的舌頭出現在你釀的酒水裡。」
她吐吐舌頭,又突然收回嘴裡,這個朝風,越來越看不透他。
房間內的人把他們的對話盡收耳底,他親自為朝風沏茶續香,乳白的煙霧悠然而起,羅修擦凈手心的香屑,靜等他進門。
他一進屋,便不耐煩地問:「你怎麼還沒有讓她和百怪通鑒定下契約?」
「再等等。」
「還要多久,你知不知道多一天,我們找到他的幾率就少一分。」他幾乎吼出這句話。
「我也很想儘快找到他,但是前提是不傷害任何人。」
「只要他能回來,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這代價如果是你和我必須要付出的,我沒意見,但是這件事不能牽涉其他任何無辜的人。」
「你是說劉聶兒無辜?你開哪門子玩笑。」
「為什麼對她有這麼大偏見,就因為她是無心的女兒?」
「無關她母親,劉勿欣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當然知道,但我更討厭劉聶兒這樣假仁假義的人類,說不準那一天她就反咬一口。」
「人類善良一點就是假仁假義?」
「他們貪戀榮華,追求慾望,明明是這樣,還要故意壓制自己,欺騙別人欺騙自己,自詡善良,比起這樣的人,那些隨心所欲的人反而不讓我噁心了。」
羅修大吃一驚,自從勾陳失蹤,朝風就一改從前的面目,變得冷漠如冰霜,傲慢自大,目中無人,對待身邊的人也大不如前,羅修甚至聽說朝風近日又偷偷潛回古戰場,化身士卒大開殺戒,以泄戮欲。
「朝風,你的戾氣太重,還是回無界海休憩一段時間吧。」羅修有些擔心他,現在勾陳不在,已經沒人能控制他的行動。
「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
羅修不合時宜地笑出聲,「勾陳果然沒說錯,他說你不知道怎麼反駁別人的話,就會惱羞成怒像個要不到玩具的孩子。」
「住口!」
「他還說如果你放肆不聽勸告,就讓我封住你一半的神力。」
「憑你?」
「不是憑我,而是它。」羅修舉起手中的指戒。
他的氣焰果然降了三分,羅修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只要談到勾陳,他就會被撫平逆鱗,龍之逆鱗不可觸,看來只有勾陳才有馴龍之能。
朝風忍住怒氣,「還要多久?」
「你要是聽我的,就立刻從這件事里乖乖退出去,我會想辦法。」
「絕不可能。」
「你把羽生那個小丫頭也牽扯進來做什麼?」
「沒有她,我們找到片魂鼎也啟動不成,上古神器皆為巫族懂得通靈的人類所造。」
「懂得通靈的人類多得是,你偏偏把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丫頭拘在身邊。」
朝風不耐,「是她自己非要跟著我,和我無關。」
羅修覺得他無賴,他不信朝風眼睛里看不見那個小丫頭的心思。
「如果你還聽我一句勸,儘快把她送回她的世界,勾陳的結果你已經看見了,不要重蹈勾陳的覆轍。」
朝風往外走,留下一句,「我不可能和勾陳做一樣的事,因為只有他才會動情。」
屋裡只剩羅修一人,許久,他苦笑回了一句:「騙人騙得久,說不定就能騙自己。」
不念屈身問:「家主,茶涼了,需要換一壺湯嗎?」
羅修避開她突然竄來的手,臉上含笑道:「不用,我現在就離開。」
門口的不思待他走後嘲笑道:「何必呢,露娘都不敢招惹他,平白討了個沒趣。」
「露娘是露娘,我是我,我也不比一條蛇差勁,還有,他跟我多說一句話我都覺得有趣,我也沒覺得自己臉上掛不住。」
不思觸了她的霉頭,多少有點後悔,「對了,前兩天崔依凈那個小妖精來了一趟,身邊還帶著——」
「什麼時候,她什麼時候回來的?」不念根本不在乎她後面那句話,只是崔依凈這三個字就讓她心慌意亂。
「不念,我認真的,崔依凈和解罪人的家主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不清楚,但是你想想能讓一個沒有心的人為她著迷,她的本事真的是上天入地,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不念輕熟地將羅修用過的杯子包入手帕,絲毫不在意朋友對她的規勸,她甚至覺得不思也可能對羅修有了念頭,所以才勸她放棄。不思見她一點都沒聽進去,也只好就此作罷,她媽媽說的一點沒錯,角里長白線的犀牛心裡挂念的人這一輩子只有一個,老人家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這時,露娘突然拉鈴,岸耶里的全體員工都豎耳細聽,猜測應該是要下達命令,不思拉起跪坐的不念,急忙往前廳趕去。
羅修回到家已是凌晨,房間里靜悄悄,不過他還是聽到了黑暗中人類的呼吸聲,溫暖的呼吸,不是冰冷的,還有黑暗中越發緊促的心跳,「咚——咚——咚」。羅修放下手中外套,也沒有打開燈,依舊準確找到玻璃水杯,並把水杯里的水一飲而盡。
喝完,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把燈打開了,我這個人,不太喜歡黑暗。」
那人本以為屋主人沒有發現他,現在羅修一開口他便知道自己早已被發現。驚慌之下竟然對羅修出手,用的全是標準的近身格鬥術,招招狠毒,一看就是學武多年的練家子,只是可惜無論他出招多快,羅修都能輕易躲開,至今為止,羅修還沒有主動攻擊。
拳腳向對,小賊毫無優勢,他看準羅修轉身躲避的瞬間就要從五樓的窗玻璃往外逃生,羅修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想再同他周旋,三兩下便按住他的後腦勺往桌上去,他的臉貼著青瓷桌面,冰涼的觸感自腦後傳來更甚面前的桌面。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小賊徒勞地掙扎,希望尋得一絲機會逃脫,可背後那人的手竟像鉗子,制住他的所有動作。
他只好以退為進,「我是看到這裡的高檔住宅,想著進來偷點錢和首飾。」
羅修聽罷嘆氣,這人竟一點都不老實,他看見他桌下的手暗自握拳,隨時準備再次進攻。於是,羅修放手,讓他從桌上起身,他似乎不信羅修的好心,猶豫片刻才轉過身看羅修,沒想到一回身便看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不細看還好,一對視上,那雙眼睛長出了雙手,竟然把他拖入不見底的深淵。
羅修再次問:「誰讓你來的?」
「小五爺。」他神情獃滯。
「他是什麼人?」
「成家的第五個孫子。」
「成家啊,那成駿是他什麼人?」
「是他的叔叔。」
「他叫你來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他看見你和聶兒小姐在一起,就讓我偷偷跟著你。」
羅修心下瞭然,怪不得這幾天他總感覺有人類的氣息跟在他身後,原來是他們的人。
「你聽著,你今天在我家裡什麼奇怪的都沒發現,你搜了一會兒就離開了,也沒有和我見面。」
「是,我搜了一會兒就走了,沒有和你碰見。」他順著他的話說,似乎是個木偶。
「去吧。」羅修揮手。
他一步一步走出羅修家門。
羅修打開內閣的六號保險柜,順著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姓名,尋找成家孫子輩里排行第五的那個孩子。
「成宗木,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看見聶兒心情立即好了不少,「最近氣候變化太大,我感覺有些不舒服,所以來買葯。」
聶兒哦了一聲,「早上你可以穿一件厚一點的外套,風比較涼。」
「謝謝你聶兒,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額……」聶兒語塞,她不是很喜歡和不熟悉的人親近,但是禮貌上還是要做好。
「可以。」
成宗木這個人從初二和她同班,行事低調,不愛交友,剛來這裡時,一口頗具港味的普通話,只要一開口就讓人想笑,沒想到初三時,他說話就和這些同學的口音沒有差別了,甚至聶兒懷疑,他說不定連當地方言也能說上幾句。只是香港的教育水平也不差,不知道他為什麼轉來內地上初中。
聶兒和老中醫說了幾句杭州方言,成宗木就站在身邊不說話,但是每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聶兒說她阿婆最近骨關節又開始痛,晚上睡覺都要靠止痛藥,遇到下雨情況更是糟糕,老中醫聽她說完,建議她帶著阿婆去市中心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尤其是骨科。
聶兒心神不寧,連成宗木的話都沒有聽見,「對不起,你剛說什麼?」
「我說,這個周末要模擬考,但是我已經請假要去醫院檢查,所以你可以讓你阿婆和我一起。」
「謝謝,但是我想請假親自陪她去。」
「那我們也可以一起去。」
「不用了,真的謝謝你。」聶兒禮貌地拒絕。如果不是那些事,說不定聶兒會和成宗木成為很好的朋友。
初三被地理老師打的那天晚上,上完晚自習,所有人都匆忙回家,外面的天陰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聶兒慢吞吞收拾書包,她只是忘記寫最後一題便被地理老師罵得狗血噴頭,然後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打了她的手心,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抿住嘴唇瞪大眼睛。其實聶兒當時就明白,這些老師並不喜歡她,無論是幽默的物理老師,還是和藹親近的數學老師,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她。電視里演得沒有父母的孩子,老師會格外關照是假的,聶兒路過光果大道,甚至聽見數學老師教她的孩子,也就是坐在聶兒後面的薛傑浩,讓他不要和聶兒多說話。聶兒其實當時並沒有多難過,反而是現在想起來心口會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