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耶律大石果真下獄了?」高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消息送達石秀手上,到現在也只有不到一個月時間,扣除路上的功夫,等於說石秀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把耶律大石給扳倒了?莫非秦檜果真有「陷害忠良光環」之類的技能,一旦用來對付大將,就有屬性翻倍的加成效果?
「從石三郎的消息上看來,確是如此,只是飛鴿傳書甚是簡略,詳情不得而知。」陳規續道:「看傳書上說,乃是耶律余睹以謀反罪名捉了大石下獄,反覆拷掠,欲得其情實。相公,耶律大石在契丹中甚有人望,他既被下獄,只恐有人不服,日久生事。」
高強哼了一聲,道:「正要生事才好,那契丹國中大起紛爭,余睹便要倚仗我大宋為臂助,自不敢來妨礙我在遼東會盟之事。只是兩地消息傳遞不易,就算契丹國中京那裡六百里加急將消息送來,到了蕭特末手上也要十天之後了。恁地,且將契丹之議暫寢,暗地放出消息去,暗示蕭干與金國,告訴他們契丹不足為恃,亦不須說明緣由,等到契丹作出反應,他們失了憑恃,自然向我低頭。」
諸部開始談判以來,隨著談判的漸漸深入,形勢也日趨明朗,大宋是有意藉此機會,在遼東這個新占的土地上確立統治權以及對周圍諸小國和部落的影響力,契丹則不甘讓出這片重要的地方,暗地裡策動鐵驪國與金國等部與大宋爭衡,哪怕動搖不了大宋的地位,也可以佔據些戰略要點,例如現今控制在大宋手中的長春州和黃龍府兩地,便是眾目所集。
如今耶律大石既然下獄,契丹朝中的爭鬥勢必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階段,再無餘力來抽大宋的後腿,譬如余睹一派。既然已經與大石一派決裂,對方有國中的人望。他便只得聯結大宋以為奧援。如此一來,想要不出賣些國家利益,以博得「友邦」大宋之歡心,亦不可得了。
手裡有了這張牌。高強便有了底,接下來幾天中索性將蕭特末晾在一邊不予理會,單獨與其餘各國各部談判。
這日與鐵驪國談判,場面一如往常,下面是雙方的幕吏和參議們絮絮相談,上面高強和蕭干擺起酒來,就著幾個小菜在那裡閑話。東拉西扯沒完沒了。要說蕭干這人。性格上還是較為傾向於武將一流,講些兵法戰例地,與高強倒還能說到一處去。
正說了一時,蕭干向下面爭論熱烈的官吏們望了一眼,忽地嘆了一口氣道:「高相公,你我相識十年,中間雖有齟齬,如今依舊能談笑飲酒,實是如在夢中一般。憶昔當年燕京初會。四人之中自以相公成就最高,馬植得以攀附驥尾,亦得衣錦還鄉,某與大石自負智勇絕人,怎料如今凄凄惶惶。曾不知所往!人生際遇。實令人感慨。」
高強一怔,不明其意。兜著***問了兩句,蕭干停杯不飲,盯著高強道:「大石自去歲中被遼主金牌急召回國中,前日又莫名下獄,性命只在旦夕;某家今雖為座上客,亦不知何時便轉為階下囚矣!」
這廝消息倒是靈通,這麼快就知道耶律大石之事了,看來這兩人暗中還有聯絡。高強望了蕭干半晌,微微笑了起來:「大石兄亦是人傑,只可惜太也不識時務,一味任意而為,自當有以蹉跎。蕭大王卻不相同,知所進退趨避,況且如今亦是一國之主,只消能站定根腳,不去求那份外之想,今生富貴亦可望也!」
蕭干今日說話,本是有感而發。他自知大宋兵強,不過在遼東到底根腳淺,尤其是在黃龍府周邊地區,更是不折不扣地客軍,這片地處契丹、大宋、鐵驪國和金國之間的要害地帶,將來必定是遼東格局的中心。他的鐵驪國在此立國,對其餘諸國地關係都是繞不開的,一個不好就會有國家傾亡的危險,因此當叛金助宋之後,他亦暗中聯結耶律大石,指望能夠在兩個大國之間的夾縫中,掙扎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來。
在今日之前,這套政策看來還算走對了路,身為大宋拉攏的對象,高強業已允准將原屬女真的數百里土地劃歸鐵驪國所有,至於朝貢禮儀以及榷市貿易等項,鐵驪國亦得到了大宋不少優惠許諾,算起來新興地鐵驪國就憑著與大宋之間地貿易,便可以維持其國家的用度,這國家也就可以穩定下來了。
在他預想之中,本是想要等從大宋這裡撈足了好處,保證足夠的生存空間之後,再公開與遼國結好,想來宋遼之間既有盟約,措手不及之下,亦不能公然反對他兩國的交好,而鐵驪國從此左右逢源,當可徐徐壯大己勢,安定了西面和南面的兩大國,將來便可從容向東面和北面的那些更加不開化的異族拓展勢力,大展拳腳。
哪知一旦驚聞大定府生變,耶律大石驟然下獄,罪名竟是足以抄家滅族的謀反罪名,以蕭干對於耶律大石的了解,他哪裡會是謀反地人?耶律大石當真要謀反的話,也不會一事無成就被人抓了起來了!
本作品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細加思量,蕭干便即看清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契丹一旦生變,最大的受益者非大宋莫屬,倘若契丹放棄對大宋的牽制,全面向大宋靠攏,東北諸部再無所恃,唯有向大宋俯首聽命這一途而已。倘若此事出在平時,還可徐徐觀望,奈何正在諸部會盟期間,開春之前就要明確表態地,一旦盟約既定之後,倘若哪個部落和國家再有背盟之舉,不免要被大宋率領其餘各國各部加以討伐,試問在遼東,哪有一個國家能抵擋大宋所率地諸部聯
戰勝之後會盟,會盟之際扳倒了耶律大石,對於高強的手法無比熟悉地蕭干來說,就算沒有半點證據,也能斷定此事必然都是出於高強的謀劃了。對於身在契丹國中,位高權重的耶律大石,高強亦只須略施小計便能將他下獄。性命堪憂,那麼對於直接面對大宋的大軍。外援又已經盡數斷絕的鐵驪國,以及曾經重重打擊了高強的蕭干本人而言,現今地局勢又是何等的險惡?正因此種憂慮,蕭干方有今日地試探之語。
彼此多次交手。大家的邏輯也都在同一水平上,蕭干怎會不明白高強言下之意?所謂識時務者,便是要他放棄幻想,全面靠攏大宋,保持恭順和忠誠,自然無事。否則的話,眼放著剛剛下獄、命在頃刻的耶律大石。便是不識時務地下場了!
蕭干不禁心中一寒。倘若此次會盟結果不如高強之意,自己還能有命回到國中么?就算回去了,能逃過高強那層出不窮的詭計么?他能下的了手殺耶律大石,自然也就能下手殺了自己……
說起來是百折千回,其實以蕭干之才識,個中利害一見即明,所差者只是個人的決斷而已。在他的心中,一直有著莫大的野心,倘若給他足夠的機會。這股野心直可以令他扶搖直上,永無止境,而這股屬於游牧民族強者地野心,幾千年來也未曾變過,要這陽光所照地大地。都變成自己的牧場!
可是。到了今天,橫擋在他野心之路上的這堵牆。好似已經強大到足以令他的這股野心變得危險,而且是危及到他自己的地步了。要繼續保持這股野心,還是甘心低下自己的頭?即便是生為梟雄,即便是面對著壓倒性的實力,若是要放棄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標,蕭干仍舊是煞費躊躇。
彼此心中裝著同一個世界,高強又怎麼不知道對手心中的念頭?將心比心,高強雖然並沒有如蕭干這樣地野心,卻一樣有自己不能放棄的東西,他能夠了解蕭干此刻的掙扎,卻並無半分憐憫之心,易地而處的話,對手也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的。如果拋開國家間地爭鬥,他與蕭干、耶律大石這樣地俊傑自可把酒言歡,指點江山,如果能在同一面旗幟下共同對敵,想必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他呷了一口酒,見蕭干兀自玩著手中的酒杯,好似是沉醉於這酒杯上地青釉花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蕭兄,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今朝有酒共醉,他人際遇縱使可嘆,亦只付諸杯中物可也。來來,你我滿飲此杯,過數日定了盟約,共享太平,豈不是好?」
蕭干抬起頭來,望了高強一眼,忽然間下定了決心,舉起杯來向高強示意道:「某家縱橫半生,出生入死,也該到了享享清福的時候了!自是一切仰仗相公,待定了盟約之後,遼東無事,趁著入朝進貢的功夫,少不得要到汴梁城去討幾杯水酒喝,人說大宋汴京如天上宮闕一般,今生若不得見,豈非枉空?」
高強大笑道:「當日在燕京多有叨擾,不曾還了蕭兄這個東道,蕭兄若來時,正是求之不得!」兩下里酒杯一碰,一飲而盡,都將酒杯倒轉過來,以示涓滴不剩,二人相視一望,俱都大笑起來。
上頭達成了默契,下面的談判進度便即快的驚人,當日便擬成了草議,鐵驪國亦成為了大宋的屬國,疆域局限於鴨子河西北,非得大宋首肯,不得出外征伐,更不可擅自與外國交往,按照現在的話來說,等於是交出了自己的外交和國防權力。
對於高強來說,他便也不得不放棄暗殺蕭乾的計劃,殺一個外國的藩王,和殺一個屬國的國王,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引起外交糾紛,後者則是國內的官司。要知道,高強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等到明年春天汴京的朝旨到來,他多半就要交卸遼東的官職,回到汴梁去了,倘若不出意外,等著他的便是一個空頭王爵,從此投閑置散。
這樣的日子,亦是高強所望,為此他更加不可以惹上自己任內無法了結的官司,否則的話,等到他下了台,這就是對付他的定時炸彈了。反正蕭干已經低頭,只要他安分守己,留他一命又有何妨?若是他再要妄動,大宋身為鐵驪國的宗主國。大把手段可以對付他,大不了一紙詔書招到京城。便可令他動彈不得了。
鐵驪國既然低頭,那金國身為敗戰之國,更是沒有多少餘地。不過數日,金國便即接受了高強所提出的條件。舉國被分為三部,斜也一部,撻懶一部,粘罕一部,皆被限於舊時生女真的地盤上,而那些之前已經遷移到大宋境內猛安和謀克,無論在宋金戰事中是否被宋軍強行驅逐和遷移。都將成為大宋的編戶齊民。不再算是金國地臣民。
對金協議中當然也是有喜事的,三部金國節度使聯名上表,請求大宋重新冊封阿骨打為狼主,高強自然是欣然代為轉達,只不過南北之間訊息傳遞不利,朝廷地回書想必是等不到會盟的時候了。
至於契丹使者蕭特末,當得知了國中變故之後,立時偃旗息鼓,絕口不提遼東故地之事。極為痛快地與大宋議定了兩國東段疆界問題,並且商定了將立下界碑,掘出界壕,以劃定兩國疆界,大宋從中得到了泰州和長春州、黃龍府等地。將原有遼國東京道的土地盡數收入囊中。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呼倫貝爾草原。
大宋宣和元年,遼東的春天來得格外地早。高強率領大軍,偕同遼東諸部使節一同離了黃龍府,來到鴨子河畔,在冰上鑿出窟窿來,打起新春的第一尾魚,又馳馬草原上,射下了今年的第一頭大雁,就以這頭魚和頭雁宴,開啟了遼東會盟的序幕。
選擇這種形式,高強亦是煞費苦心,統治是講究順應心理的,契丹終究是佔據遼東二百年的大國,各部多已習慣了契丹的統治模式,大宋新到此地,自然不能指望塞外諸族一夜之間就習慣了大宋地王化,借用諸族所習慣地形式來宣示大宋的主權,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按照契丹故事,每年的頭魚宴和頭雁宴,應當是遼主春捺缽的一個必備儀式,千里之內的諸部酋長皆須來朝,並獻上貢品,當年高強出使契丹之時,也有幸參與了當年的頭魚宴。
是日,鴨子河邊旗幡招展,人喊馬嘶,宋軍搭起了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大帳,各國各部的使節濟濟一帳,席上肉山酒海,五味雜陳,少不了的兩樣菜,便是一尾大魚和一頭大雁了。
待諸部會齊,高強當眾讀了誓約,以下遼國使者蕭特末、鐵驪國國王蕭干,金國諳版孛堇完顏斜也等人,亦一一讀誓無違。待各自盟誓之後,有壯士端上大酒罈,高強忍著痛在手指上割了一刀,將血灑在酒罈里,而後會盟之人亦將血灑入,最後在帳外殺了一頭青牛,一匹白馬,將頸血瀝在這壇酒中,大家各分一碗,再齊齊飲了,這盟約便算成就了。
高強端著酒碗,望著碗中地酒水,心中一時是百感交集,當初匪夷所思地來到這個時空,歷經了多少坎坷磨難,好容易走到今天這一刻,此番盟誓過後,契丹已弱,鐵驪國新立不足為患,金國更是元氣大傷,還有一心結好大宋的高麗國從旁牽制,憑著遼東百萬軍民,遼東自可安穩。而遼東既安,大宋便對契丹形成了兩面包圍的態勢,以如今契丹的勢弱,自可從容在契丹朝中扶植親宋的勢力,憑藉著大宋百餘年來對遼國上下地文化侵蝕,將來甚至有可能將契丹也併入版圖之中。
北邊大勢如此,西夏自然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來,而對於已經蓬勃發展地大宋商貿來說,打通西域的絲綢之路恐怕就是下一個目標了吧?如今,大宋地朝廷財政業已與商貿緊緊掛起鉤來,有了這樣的驅動力,朝廷自當集中全力降服西夏,現今兩國之間實力懸殊,勝負幾無可懷疑。只不過,這樣唾手可得的功勞,高強已經全不放在心上了。
高強抬起頭來,帳中幾百道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驀然間心頭升起一股豪情,自己手中握著的,竟是萬里江山、無數人們的安危幸福!男人大丈夫,一生之中有了這樣的一刻,斯可謂人生之極矣!他長笑一聲,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帳中諸人亦隨之舉杯痛飲,隨後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是各自不同的無盡意味。
會盟既畢,諸部各自登程回途,高強迴轉黃龍府沒兩日,便有朝廷天使前來傳旨,說道高強守邊禦寇,擒斬大酋,出師克捷,揚威域外,為國建立殊勛,茲超拜清和郡王,賜第京師,妻李氏封王妃,妾四人皆拜國夫人。旨到之日,便即交卸諸職,回汴梁受封云云。
高強領旨謝恩,便將宣撫大印取出來,交給前來接任的新宣撫張叔夜,一一指點各處府庫兵籍和軍事要地,面授治理此地之要,又囑咐陳規、朱武等參議,花榮、郭藥師等武將,一班兒輔佐新任宣撫,牢守本位。隨後便率了自己牙兵,首途取道遼陽府而去。
本擬到得遼陽府,匯合了李清照等家眷之後,再起程返回中原。哪知在府門之外迎迓的人叢之前,高強竟爾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兒。在師師和右京欣喜欲狂的笑容和淚水之間,他翻身下馬,張開雙臂抱著兩人,亦抱住了她們手中那兩個懵然不識生父的雙胞孩兒,心中正是激蕩無窮,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莫哭,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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