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不曾後悔
晌午時分,墜塵匆匆地趕回劉宅,在東廂沒找到九歌,又急急跑去主院,不出所料,九歌正百般無聊地陪楚翊塵夫婦話家常。
由於劉宅里住的都是自家人,無需通稟,墜塵快步進屋,向屋內眾人抬手致歉后,忙對九歌道:「郁姑娘,公子找你有急事。」
九歌詫異地看了墜塵一眼,宣於祁找她能有什麼急事?
難道故意派墜塵來給她解圍的?
不管啥事,九歌早就想找理由閃人了,當即二話不問,便起身向藍珊和楚翊塵請辭。
楚翊塵夫婦也沒阻攔,畢竟就住一個屋檐下,大不了明天再繼續侃。
出了主院,九歌見墜塵並沒打算回東廂,而是直奔大門,且一路神色緊繃,似乎真有急事的樣子,不禁問道:「宣於祁呢?沒回來?」
她知道宣於祁一早就去北邙山給無雙上墳了,看樣子似乎兩人出去,只有一人回來。
稀奇了!宣於祁居然敢孤身在外不帶打手,這傢伙不是最惜命么?
「公子在鎮上,讓我回來帶你去見一位故人。」墜塵謹慎地環顧四下,見無人便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九歌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絲端倪,思忖片刻,狐疑道,「什麼故人?」
「我不認識......但公子說你會感興趣。」說話時墜塵眼神有些閃爍,不敢直視九歌。
九歌眉頭一皺,彷彿想到什麼,默不作聲地睨了眼墜塵,面上稍有疑慮,卻沒再多問。
說是在鎮上,應該就幾步路,墜塵非得讓她坐上馬車,接著拉起韁繩一路狂奔,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出孟津。
「不是說在鎮上么?」九歌瞅了眼窗外飛快閃逝的景色,一把掀開車簾問墜塵。
「呃......在辛安鎮。」墜塵頭也沒回地答道,聲音吞吞吐吐,聽起來有些不自在。
辛安鎮是北邙山腳下的一個鎮子,位於西面,而孟津鎮則在邙山南面,距離三十里左右。
不難推測,宣於祁口中的故人是在邙山附近遇到的,而且這個故人不能直接帶回孟津,要大費周折的命墜塵不惜來回跑六十里路請她過來......
什麼樣的故人讓宣於祁如此慎重?
九歌放下車簾,垂眸凝思。
*
來來回回幾番折騰,等墜塵再次回到北邙山腳下時,已是黃昏時分。
下馬車后,九歌望了眼天邊的夕陽,看來她今晚要躺著回去了。
前面是一家酒館,估計掌柜掉錢眼裡了,大年初一居然還有閑情功夫開張營業。
進酒館時,九歌有些猶豫,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最後在墜塵的再三詢問下,方鼓起勇氣,緩緩踏進門。
裡面十分清靜,彷彿被包場了,只有里側的屏風前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自是宣於祁,而另一位,卻是花非葉。
花非葉面朝酒館門口而坐,見九歌進來,晦暗不明的眼睛里劃過一道細微的光亮,九歌偏頭望過來時,他面色一緊,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桃花般的臉上流露出幾許欣喜和慌亂,轉眼又恢復平靜,喉結輕輕滾動了兩下,聲音略顯遲緩,「......郁小姐,好久不見。」
九歌凝眸望著他空蕩蕩的兩隻手,嘴角微抿,默然良久,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
是好久不見了。
走時夏日炎炎,一晃秋已去,而今復一年。
花非葉看著她,想再說點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九歌低頭斂了下自己的神情,緩步走過去,眼角餘光睨向一旁的宣於祁。宣於祁摸摸鼻子,一臉無辜。
「大年初一都能讓你找到這家酒館,不容易啊。」彷彿為了掩飾什麼,九歌竟主動開口,不過說話對象卻是宣於祁。
宣於祁笑著拉開身旁的長凳,示意她坐下,「別管是過年還是清明,只要願意拿錢砸,總能把門砸開。」說這話時,眼睛不自覺地瞟了下另一側的花非葉,花非葉剛好坐在九歌對面,九歌一抬頭就能撞上他灼灼的視線。
桌上有幾碟小菜,沒怎麼動,掌柜不知跑哪去了,空曠的大堂里除了他們仨連個人影都沒。
墜塵拴馬車去了,祁大公子只好充當店小二,親自起身給九歌添茶倒水,「天氣這麼冷,讓您老跑一趟真不好意思,來,喝杯熱茶,暖暖身。」
接著又十分殷勤地給花非葉斟酒,「這家酒館也算是個老字號,花世子喜歡喝就多喝點,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好好珍惜,來,祁給你滿上。」
店內的氣氛十分怪異,另外兩人都不說話,就看他一個人在那活躍。
花非葉皺了皺眉,陰惻惻掃了他一眼,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好吧,開始過河拆橋,嫌他多餘了。宣於祁心中十分鄙夷,以為他想待在這裡啊。
正要起身打算把空間留給這二位,九歌又不肯了,「去哪?」
「出去透透氣。」他保證沒有撒謊,畢竟誰都不願意當個燈泡,還是地窖里的燈泡。
「別走,坐下。」九歌定目看著他,語氣十分堅定。
「......」一個要他走,一個要他留,真拿他當工具人啊。
祁公子不高興了,瞥了眼這二人,決定誰的話都不聽。
從桌上挑了幾盤自己愛吃的菜拿到隔壁桌,完了又把茶壺給拎走,留下一句「你兩有喝酒就行。」然後背對著這二人開始吃新年第一頓飯。
花非葉冷然地望了眼那邊置身事外、側耳旁聽的某人,復又望向九歌,沉吟須臾,輕輕牽一下嘴角,展開一抹淺淡的笑,「郁小姐,新年好。」
他舉杯朝九歌示意,九歌低著頭,猶豫片刻,徐徐端起茶杯。
兩杯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花非葉深暗地看了她一眼,與之同時一飲而盡。
喝了這杯酒,似乎也緩解了些心情,花非葉打開話匣,一派從容道:「說來也巧,三年前的今天,我們也是在酒館里相遇......當時還和郁珏打了一架。」
九歌眸光微動,抬眼,靜靜地看著他。
在她印象中,花非葉從來都不曾直呼過郁珏全名。
「郁小姐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花非葉眉梢微挑,笑得清淡,「盯久了很容易叫人誤會啊。」
這般輕佻的話,乍一聽,確實挺像是出自花非葉之口。
不過以前的他,也能信手拈來。
九歌眼神轉開,看著店內的擺設,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花非葉想了想,別有深意道:「黑狐狸讓我辦點事,剛好路過。」
說話時,他目光緊緊鎖著九歌,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表情變化。可惜九歌由始至終無動於衷,神情專註地望著右側牆壁,半晌無聲。
就在花非葉以為她不會說什麼了時,卻聽她輕聲道:「幫我給他帶句話。」
他是誰,顯而易見。
花非葉目不斜視,「什麼話?」
九歌深吸了一口氣,垂眸望著杯中漂浮的茶沫,目光渙散,道:「對不起。」
「......」花非葉神情一僵,有些愣怔。從沒想過,看似無所謂的她,居然還會對他說起這三個字。
可是發生了這麼多事,對不起三個字,早已沒了定論。
「我記得這句話他對你說過很多遍,如果有用,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了。」花非葉嘴角掛著一個空洞的笑,聲音聽起來那麼的悲哀。
九歌未語,她也知這三個字太蒼白了。
花非葉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突然問道,「你可有後悔?」
後悔什麼?
弒殺太后嗎?
九歌咬緊下唇,偏頭望著那邊宣於祁的背影,彷彿汲取了某種力量般,如實答道:「不曾。」
花非葉一呆,眼神驟然暗淡了下來,目光溫柔而深情,又有說不出的失落和哀傷,但很快的被一個慘淡的笑容所取代,「你可知你有多狠心!他從來都沒有像在乎你一樣在乎過其他人。固然他有錯,可你已經無情地拋下過他一次,這種懲罰比直接殺了他還要讓人無法接受。」
「你走的兩年裡,他每天都活在痛苦與煎熬之中,生不如死。他後悔沒有保護好你,寧願從來沒上過靈回之巔,寧可不救他母后!無情也好,不孝也罷。好不容易,你回來了,你可知他有多慶幸?」
「他拚命地想挽回一切,千方百計地想重修於好,你卻再次無情地拋下他,不留下一絲希望......每次都走的那麼決絕,這就是你的對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