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火海
暮色西垂,大火和落日將天空的雲朵塗上了濃濃血色,彷彿天幕上的一道傷口,在伊斯坦布爾的上空汩汩流血。
緬俞華站在城牆上,東北風颳得他眼睛都很難睜開,遠處傳來一下下沉悶的鼓聲,那是奧斯曼人正在調動新的生力軍。雖然才二十齣頭,但緬俞華早已歷經生死,他還是個孩童的時候就親眼目睹自己的祖國是怎樣被緬人的大軍所吞沒的,但像今天這樣混雜著鮮血、烈焰與落日的駭人景色,他還從來未曾見過。奧斯曼人彷彿絲毫也不吝嗇生命,向聖巴巴拉門一次又一次的發起猛攻,但一次次的葬身於天空落下的火海之中,在短短的五個小時時間裡,至少有四千士兵葬身於聖巴巴拉門城后的那個街區,死掉的居民更是不計其數,而蘭芳社一方一共才死傷三十五人——代價就是一共發射了近兩萬枚火箭彈,岸邊到處都是空空的彈藥箱,白白的一大片,彷彿屍骨。
「俞華,讓你的人上船吧!」
「上船?」緬俞華回過頭,朱文斐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絲毫不像打了勝仗的樣子。
「嗯,天要黑了,不能把艦隊留在金角灣里過夜,太危險了!如果我們留在這裡,那就是背水列陣!」
「背水列陣也不怕!」緬俞華反駁道:「天黑了奧斯曼人也沒法打,不舉火沒法調兵,舉火就是活靶子!」
「我和你說實話吧!咱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是炮轟蘇丹的寢宮,就在那個與加拉塔隔海相望的海岬上!」朱文斐笑了笑:「殿下已經寫信警告奧斯曼人了,如果他們不肯接受條件,那就要把這座城市推入火海之中!」
身為軍人,軍令是不可違抗的。十分鐘之後,蘭芳社士兵們便退下城牆,為了避免城牆上的大炮被奧斯曼人利用,落在最後面的工兵將其一一炸毀。當緬俞華登上舢板,忍不住回頭望去,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入地平線,但天空依舊有一種駭人的昏黃色——那是火光映照在天穹。
薩拉基里奧角外的海面上,十二條雙桅縱帆船拋錨停穩,水手們降下船帆,在甲板上安置好火箭發射架,然後一一點燃,灼熱的尾煙劃破夜幕,遠處蘇丹寢宮的外壁時隱時現,彷彿隱藏在夜幕中的巨獸。隨著越來越多的建築物被點燃,一道道升起的火柱照亮天空,彷彿白晝。從未見過這等駭人景象的水兵們站在船舷邊,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末日景象。
第二天清晨,奧斯曼一方就派來了使者,要求暫時停戰,被周可成斷然拒絕。周可成提出除非應允條件,否則停戰沒有任何意義。為了印證他說的話,六條戰列艦靠近了薩拉基里奧角,用艦炮和火箭又一次轟擊了拉普卡帕宮,由於是白天,熱氣球上的瞭望手可以清楚的看到宮廷內大片正在燃燒的建築物、花園,昔日供蘇丹及其寵妃玩賞的珍禽異獸驚恐的在火海中奔走,裝滿各色珍寶的庫房在火焰中崩塌。當天中午,馬爾馬拉海上出現了二十二條大型帆船和大批划槳船,這是奧斯曼衛戍艦隊的殘部,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等候已久的六條戰列艦和三十二條縱帆船迎了上去,經過三個小時的激戰,奧斯曼人的艦隊幾乎全軍覆沒,有超過兩萬人戰死或者淹死,奧斯曼人戴著的頭巾布被潮水衝到了歐洲一側的海岸上,數公里長的沙灘上白花花的一片。
傍晚,加拉塔區,碼頭。
納西公爵站在甲板上,夜風銳利,帶來海風特有的鹹味,長槳劃破水面,發出水聲。碼頭旁的石柱上火光搖曳,城牆外的軍營篝火熊熊,彷彿天空的星星墜入凡間。他安慰自己:我只是使者,用不著害怕這些東西。
碼頭的石階濕滑的很,若非夏洛克伸手攙扶,納西公爵險些摔倒。他向朋友勉強笑了笑,跟隨著他走向石塔。守衛打開大門,噪音和強光頓時傳出,在納西公爵眼裡宛若魔窟。
在碗筷刀叉的碰撞聲和談笑說話聲中,納西公爵能聽到豎琴聲。餐桌旁坐滿了軍官、艦長們,他們將干硬的麵餅撕碎,放入亂燉湯中。每個人都笑容滿面,但有意無意間都壓低了聲調,因為周可成坐在高台上。從穿著上他與軍官們並無差異,面前擺放著麵餅、海鮮亂燉,位於與軍官們不一樣的是他的麵餅是新鮮的,比較鬆軟,畢竟他已經年過五旬,牙齒和腸胃都無法再經受那粗糲的飯食。
在夏洛克的引領下,納西公爵向高台走去,為了表示風度,他擠出虛弱的笑容,登上台階。
「給公爵搬一張椅子來!」周可成笑了笑,一旁的侍衛依命行事。納西公爵躬身行禮,然後坐下。他小心的觀察著眼前的男人,面帶笑容,但笑容下隱藏的是寒冰般的鋼鐵。
「如果您不嫌棄我的飯菜粗糲,可以和我們一起吃!」周可成笑道:「說實話,這亂燉味道還不錯!」
「太好了,我正好有點餓了,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其實納西公爵並不餓,但身為一個猶太人,他實在太清楚弱勢一方的使者是沒有權力說「不」的。
「嗯,那就拿兩份來!夏洛克,你就坐在公爵旁邊,對就是那兒,老朋友應該坐在一起!」
亂燉被送上來了,納西公爵喝了一口,出乎他意料的是味道真的很不錯,碗里有魚、螃蟹、貝類、洋蔥、捲心菜、還有煎過的腌肉,湯汁濃稠而鮮美,尤其是剛剛吹過從黑海刮來的北風之後,喝上幾口更是舒服極了。他禁不住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