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汪直
「這是作甚?」周可成一愣,趕忙推辭。陳四五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硬將銅錢塞進手裡,笑道:「周兄弟,你遭遇大難,身無分文怎麼過活?快快收下,再說方才你幫我賣了這麼長時間的瓜,總得拿工錢吧?」
「他說的也是,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下頓飯在哪裡都沒有著落,最多將來千百倍還給他就是了!」周可成想到這裡,便收下銅錢,對陳四五道:「大恩不言謝,我就收下了。」
陳四五見周可成收下了自己的銅錢,也十分高興。眼下時候還早,三人便在雙嶼上閑逛起來,周可成看到街道上往來的除了大明百姓之外,還有留著月代頭、腰掛倭刀的倭人、皮膚黝黑的東南亞商人、高鼻深目的歐洲商人、白布纏頭,身著長袍的阿拉伯商人,短短百十米的街道,周可成便至少看到了七八個國家的商人,這讓他有一種時光的錯亂感,彷彿自己並沒有身處古代,而是身處二十一世紀的義烏小商品市場。
「看來周兄弟是個有來歷的人物!」陳四五在一旁暗自觀察著周可成,他雖然是個尋常百姓,但卻非那等終年跟在牛屁股後面的愚鈍農夫,時常往來於海上的他見識頗廣,以他過往的經驗,哪怕是官府里的大人老爺們一下子看到這麼多容貌服色各異的各國商人,也會震驚失色,而這位落水餘生的周兄弟雖然有些恍惚,神色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倒好似見慣了,可看他皮膚容貌又不像是跑慣了船的老海狗,即便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對方的來歷來。陳四五想了想,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周兄弟,方才我看你幫我賣瓜時隨口報數,卻沒有半點差池,這是如何做到的?」
周可成聞言一愣,暗想這難道不是小學三年級學生便會的嗎?轉而才想到古時也沒有九年義務教育,他想了想笑道:「這本是家傳的一點訣竅,說穿了也不稀奇!」接著他便將九九乘法表和四則運算規則粗粗的解說了一遍,最後笑道:「只要把這兩樣記熟了,反覆多練些時日,一百以內的心算還是沒有問題的。」
陳家叔侄聽了周可成這一番解說,端的是目瞪口呆,陳四五還好,能聽懂個三四分來,小七那是完全不懂,只是用敬佩的目光看著周可成,半響之後方才搖頭嘆道:「周兄弟你真是忠厚人,這等訣竅豈能隨便說給人聽的?」
「這也算不得什麼吧?」
「怎麼會算不得什麼?」陳四五嘆道:「咱們村子里的莊戶人交糧出租,借錢還息,可沒少受官府財主的盤剝。他們說多少便是多少,我們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吃虧的份!」
「這個——」聽了陳四五這番話,周可成也不禁愕然,他萬萬沒想到這點粗淺的知識對於古代農民來說都是如此的可貴,他想了想低聲道:「您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要不然我便將方才那點東西傳授給您,也算是報答一點恩情吧!」
「好,好!」陳四五笑道,他一把將外甥扯了過來:「我倒是不打緊,我外甥年紀還小,可不能像我這般做一輩子的睜眼瞎,周兄弟你便教他就是!來,小七,快給周師傅磕個頭!」
周可成趕忙避讓,陳四五卻要堅持,兩邊正拉扯間,突然聽到旁邊有人高聲喊道:「徽王的船到了,快去看呀!」便看到街上的閑漢們亂鬨哄的往碼頭那邊跑去,人流涌動,將三人擠到路旁。小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阿叔,好不容易遇上一趟,咱們也過去看看吧!」
三人還沒走到碼頭,便發現通往碼頭的那條街道已經被人群擠滿,無數顆包布、梳著髮髻、戴著帽子的腦袋匯成了一片,他們不得不奮力向前擠,才能看到碼頭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條足有三百步長的防波堤上停滿了船隻,其中最小的一條也有三十米長,桅杆如林,船帆如牆,在最近的泊位上停泊著一條巨大的福船,與其相比其他的船像是一群侏儒。從周可成的位置可以看到一行人正從那條大船上下來,為首者緋袍玉帶、頭戴金冠,身後的隨從舉著金頂五檐黃傘;開道侍衛皆金甲銀盔、持出鞘明刀,身後隨行的十餘個小頭目也都大帽袍帶、銀頂青傘,儼然是高官顯宦,後面的隨從挑夫不下千人,將整條防波堤塞得滿滿當當,好不壯觀。
「好大的架勢!」直到這一行儀仗從自己的視野里消失,周可成才意猶未盡的搖了搖頭,當初在旅遊景點看到的那些表演和這比起來簡直是做戲了,古代的剝削階級果然驕奢淫逸呀!他左右看了看,卻發現找不到陳家叔侄了,想必是方才被人流衝散了,他趕忙推開行人往僻靜小巷,想要趕去小船停泊處與兩人匯合,卻聽到旁邊一個漢子低聲冷笑道:「好一個膽大包天的賊子,竟然僭越禮法,以王侯自居,眼裡還有朝廷綱紀法度嗎?當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周可成聞言心中一動,這時那漢子轉過身來,看到身後有人,臉色一下子變得陰冷起來,眼睛里露出凶光來。周可成急中生智,裝出倭人的模樣,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高聲道:「初(はじ)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お願(ねが)いします!」(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那漢子雖然聽不懂周可成說的是什麼,但也知道並非華語,又見他一頭短髮,服飾形容與明國人氏大異,還以為對方是個倭人,沒有聽懂自己方才的話,敗露身份的擔心也就去了,便冷哼了一聲,將袖中的匕首收了起來,冷笑了一聲:「倭賊長得這麼高大,倒是少見!」說罷徑直一甩袖子扭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