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城寒日等閑斜

第二章 孤城寒日等閑斜

懷州城並沒有經過戰事就落入宋軍手中,由於任得敬大敗導致夏軍主力徹底覆滅,懷州城內守兵僅有數千人,要防禦一個大城抵禦宋軍龐大的進攻勢頭無異於痴人說夢,宋軍十餘萬大軍剛剛到達城下,守軍便在曲端許諾不殺一人、不取一物、保證守軍生命安全的條件下獻城投降。我看書*齋

曲端在得到進攻興慶的出發地后,再一次停止了前進,反而調集部隊對困守靜州的李良輔並西平府展開猛烈攻勢,在宋軍幾乎不間斷的砲石打擊下,西平府守軍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絕境中,防禦意識徹底崩潰,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開城投降迎接李彥仙的大軍入城。宋軍在佔據懷州與西平府後,的確是沒有發生擾民事件,反而用軍糧接濟城中百姓,除了正常防禦守軍外,其它部隊撤到城外駐紮,選任的文官迅速到任,這些文官聯絡城內頗有名望的人物還有一些大族長們共同安撫百姓。雖然文官們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畢竟林子大啥鳥都有,宋軍零星的暴行還是不免發生了一些,如前一階段對東部各州一樣,大宋的文官再一次站到了夏國百姓一邊,對個別禁軍將校擾民行為堅決給予懲治,尤其是北侍軍軍法官們堅定地站在文官一邊,對觸犯軍法的將吏給予嚴厲鎮壓,這就令軍法貫徹極為徹底。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兩地百姓甚至一些心存抵觸的人才沒有鬧出大亂子,生產與生活秩序得到了初步恢復。

但是李良輔仍然在靜州城內頑強地抵抗,當任得敬大敗之後,他立即把各寨將吏、糧草儘可能地轉入城中,使他能夠在宋軍如同潮水般地攻勢之下,堪堪堅守了不少時日。令他趕到詫異的是,宋軍雖然攻勢猛烈,但很少發動千人之上的攻城,只是不斷地用拋石機、巨型床子弩對城池進行打擊,徐徽言似乎並沒有短期內拿下靜州的意圖。可惜他李良輔錯了,由於他坐困孤城,失去了在宋軍圍城之前最好的一次突圍機會或是投降謀求富貴的好機會,他的三萬大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軍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攻城之前的各項準備,儘管他不時地派出小股馬隊對宋軍進行襲擾,但終究是不能傷動宋軍皮毛。

當宋軍建成了一個堅固非常的鵝子洞,足足有二百餘步,一條長約千步的木質雙軌也已經架設到鵝子洞的邊緣時,郭無為一行已經把一個特製的大方箱裝上滑輪,僅僅護衛將吏就有千餘人之多。當大方箱被兩名鳳凰山研究院的學子和幾名來自軍器監的吏士緩緩地推入鵝子洞口的時候,宋軍這才開始展開對靜州城的猛烈攻勢,一次動用足有四萬兵力,各種攻城器械一股腦地全部用上,足以讓人斷定這是一次全面的進攻。李良輔自然不敢輕視宋軍這次攻城,他親自登城指揮,連續打退宋軍兩次潮水般地進攻,但他總是感覺宋軍進攻並不是那麼賣力,每一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雲梯車也被擊毀了不少,但宋軍傷亡人數並不很多。

就在他感到詫異不解的時候,半夜三更時分,由郭無為親自率領經過幾名炸藥院的工師和特殊訓練的軍卒,利用黑夜把方箱通過木軌運到鵝子洞內。

第二天宋軍增加了攻城力度,這一天的進攻更加猛烈,尤其是東門進攻戰鬥最是激烈,宋軍在此集中了兩萬多兵力,而且不急軍卒傷亡持續進攻,直接把巨大的鵝子洞推到了城門口,一道木軌直接伸了出來,直接抵到城門上,由幾十名軍卒舉著特製的大牌護衛著木軌,抵抗夏軍的弓弩、木石和火把,大方箱被小心翼翼地推到城門邊上,在城門洞子里郭無為仔細檢查無誤后,

宋軍將吏才逐次由鵝子洞撤離。

隨著導火索『哧哧』地燃燒到盡頭,在一聲動長嘯的巨響后城門被炸的四分五裂,城牆亦是多出坍塌,城頭的城樓也隨著牆體的坍塌而傾斜毀壞嚴重,城頭上的將吏更是死傷慘重。當硝煙散去,正在準備進攻的宋軍數千將吏驚愕地看到眼前這副自己從來不曾見到的慘景,他們還不明白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能把整個高大沉厚的城頭炸飛一半。

「這火藥。。。。。不——是炸藥——」隨著短暫的驚愕后,宋軍將吏沒有放棄這一大好的機會,無不精神振奮地想突破口衝去。

李良輔在城頭上被當場炸死,而且是被炸的屍骨凌亂,夏軍失去了統一節制,當宋軍攻入城中后,成建制的夏軍將吏隨之投降,零星頑強的抵抗已經成不了氣候,他們已經被宋軍藥石的威力嚇破膽了,誰也不敢再做無謂的抵抗。

沒有太長時間,順州也被憋了一肚子氣的解潛拿了下來,順州的夏國百姓可沒有西平府與懷州那麼幸運,由於宋軍迅速撤離城外整裝北上參加進攻興慶的戰役,吐蕃軍隊對整個州城進行燒殺劫掠,男人被殺死、婦女、兒童被搶走,金銀財帛被掠一空。解潛在第五天才宣布停止斂城,但吐蕃軍隊毫無停止的跡象,很多當地名士跑到宋軍控制區域,呼籲解潛保護他們的安全,最終還是解潛出動了番落侍衛大軍,險些和吐蕃軍隊發生了戰鬥,才強行制止了吐蕃軍隊的暴行,不過順州內外已經屍橫遍地、州城被劫掠一空,情景相當慘然。

但這場幾乎把順州劫掠一空的暴行,使宋軍成為最大利益受益者,由於宋軍及時地撤出城區,僅是吐蕃軍隊的暴行,最終還是由宋軍出面制止了吐蕃軍隊殘暴的行為,這使那些本已經劫後餘生、驚恐萬狀的夏國百姓本能地把宋軍當作了救命稻草,從而使宋軍成了他們的救星,與之想比的吐蕃軍隊成了殘暴的代名詞。

解潛並沒有過長地停留,他在稍稍安頓好順州殘餘百姓之後,派出一軍象徵性地與徐徽言的大軍聯繫,自己整頓兵馬後把各支大軍拉到了順州北面邊境,做出對興慶進攻的態勢。雖說他敢於派出慕澐率馬隊奔襲興慶,但那隻不是一次馬軍的試探性強力刺探,並不能算是對興慶的真正進攻,在沒有曲端為首的西侍軍都指揮司節令之前,他也沒有膽量做出全軍進攻興慶的決定,畢竟曲端絕不會容得他在此再一次挑釁。

北方的夏軍仍然在張鈺的率領下堅決抵抗,他頑強地對抗草原部族、宋軍的南北打壓,與此同時還要應付金軍時不時地襲擾,處境萬分艱辛。乞顏和克烈兩部馬隊雖然佔據上風,又得到宋雲翼侍衛大軍強有力的聲勢支援,但宋軍並沒有給這些草原馬軍多少實質性支援,僅僅是拖住了張鈺部分兵力觀望不前而已。乞顏與克烈兩部久久不能打下堅固的城池,也無法對城內的人口、財帛進行掠奪,而且曾言嚴詞拒絕乞顏部大汗俺巴孩南下參與進攻興慶的要求,言明他們的任務就是拖住北方和西北的夏軍,其他的事朝廷自然去做,而且許諾給予兩部的賞賜一點也不少。在秘密給予克烈部大汗忽兒札胡思六名高麗婢女和一名大食美人並兩箱珍寶,使克烈部在南下的爭議中站到了朝廷的一方,這樣才堪堪使兩個部族沒有任意胡為,打消了派大軍南下的念頭,使靈夏生民免除了一場浩劫。

但兩部蠻族並沒有消停,雖說忽兒札胡思接收了美女、珍寶,但富庶的靈夏仍然令他的貪婪不能止步,他們在不斷劫掠夏國北地的同時,不斷違規

派遣小股馬軍越過省嵬城一線抄掠,邵興拿這些馬軍毫無辦法,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們不太過分傷害百姓,也就隨他們胡為了,以免強行制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好在兩部還算是賣力,雖然是人口、財帛吸引了他們的貪婪,但朝廷多年的滲透亦是功不可沒,這些草原上的貴族也甘願為天朝賣力,雖然他們沒有能力拿下重兵防守的堅城,但把夏國北部鬧的一片糜爛,使張鈺不僅無法南下勤王興慶,就連自己也難以保全。

當懷州大戰過後第八日,張鈺終於按耐不住對興慶形勢的憂慮,決定選拔精銳兩萬人火速南下勤王,但他沒料到的是他的計劃剛剛定下來就被職方司的西面使臣得知,曾言自然在最快的時間得知了這一絕密計劃。

當張鈺派出自己最精銳也是最後可以用於機動決戰的部隊,可以說是維持北方局面最後一支力量。他心情是相當沉重的,對心腹言如果這支部隊沒有通過省嵬城南下興慶,他將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而這支部隊如有任何閃失,那北部邊地將沒有任何翻本的機會。但可悲的是他的斷言成為了現實,當兩萬夏軍分三路悄悄南下並沒有走太遠,便遭到乞顏部兩萬餘馬軍的狙擊,夏軍正在酣戰之際卻被克烈部上萬馬軍偷襲後方輜重,儘管剽悍的夏國北方邊軍並非孬種,多數人戰鬥到生命最後時刻,但畢竟英勇不是萬能的,意志決定不了一切,在三天的慘烈戰鬥中,張鈺一再組織救援,可惜他手中已經無兵可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支精銳在自己眼皮底下苦苦掙扎、慢慢地淪為他人刀下之鬼。

兩萬夏軍整整抵禦了六七萬馬軍的瘋狂攻伐,最終還是難以逃脫全軍覆沒的命運,一萬多夏軍將吏橫屍沙場,僅有千餘人逃脫生天。由於這支部隊的徹底覆滅,張鈺已經無力回天,無奈下死死守衛各處重要關防,一些城池被主動地放棄,密切關注著戰局的發展,興慶已經被他和屬下數萬將吏拋棄,在他們看來,此時夏國已經沒有多大希望,他們這些北地的邊軍只能為生存而戰鬥了。

幾乎絕望的形勢之下,夏國朝廷沒有了往日的爭權奪利,也沒有了昔日的傲氣,整個興慶被一片慘淡的愁雲所籠罩,民心恐慌、軍心渙散、士心不穩。很多謠言又有很多爭論,他們幾乎把爭論的焦點都放在倒底是死守興慶、還是要越過瀚海西去河西,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任得敬屯兵城外,拒不奉召的事情,連他的兄弟任得恭親自前去勸說,也被拒的一鼻子灰,党項人紛紛傳言任得敬與宋軍勾搭,要在宋軍對興慶進攻之日合力圍攻。

外面一片惶恐不安,但宮中卻異常的平靜,李仁孝深居簡出,除了召集重臣商議國事之外,其他時間倒是與皇后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起來,外間揣測他由於任得敬的緣故在疏遠太後任氏。

懷州城西北這處幾乎被遺忘的夏軍營寨,仁多阿寶仍然在死死堅持,在他的鼓動下,夏軍將吏在幾近絕望的形勢下,奇迹般地打退宋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一個僅餘數千人的殘破營寨,能在數十萬宋軍的人海中堅持下來,或許是一個異數,至少對於曲端和封元來說是。

「知會你家仁多太尉,說是大宋樞密院都參軍司提點行軍房、致果校尉封元,求見仁多太尉——」

守在寨門前和殘破寨牆上的夏軍,看到一個宋軍將官打扮的騎者向營寨緩緩馳來,都感到分外詫異,如今是兩軍火拚的時候,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趕單騎赴敵寨,一時間都忘了放箭,獃獃地任由封元安全地抵達寨門,待報出名號后,

才有一名低等武官迎上去,手握刀柄厲聲道:「不要命了——竟然敢闖大寨轅門。」

「呵呵。。。。。」封元眼看著這名夏軍武官色厲內茬的臉面,禁不住仰天長笑,他心情非常愉快,不僅僅是由於戰事的順利,而且昨天他的階官被連轉兩級,或可說他如今已經是軍一級將校的資質,怎麼不痛快非常,所以對這名夏軍將校出言不遜毫不介意,道:「快去稟報仁多太尉,老朋友來訪,拒人於千里之外可不是君子風範!」

夏軍武官不想封元竟然毫無懼色,反而大笑調侃仁多阿寶,他唬不透對方底細,惡狠狠地瞪了封元一眼,高聲道:「在此等候——」

封元冷眼看著那名夏軍武官回身入寨的時候,做了個手勢,寨牆上的弓弩手手中的利箭紛紛對準了他,他仍然是毫不動色,反而用馬鞭指著一名弓弩手,喊道:「端好了——沒受過訓練嘛?連舉弩的姿勢都不對。」

這句話喊了出來,反而把寨牆上下的夏軍將吏弄的面有愧色,原本舉起瞄準封元的弓弩都陸續放了下來。

過不多時,那名夏軍武官跟著一名相貌堂堂地年輕武官出來,封元遠遠地看到,緩緩地下了馬,目光緊緊地注視著那名年輕武官。

「在下仁多阿寶,久聞封參軍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

「豈敢、豈敢,仁多太尉在百萬軍中,僅以數千壯士忠於王事,實令人感嘆不已!」封元稍稍驚愕,他原本已經從這人的服色與氣質上揣測出可能是仁多阿寶,所以才主動下馬,不想仁多阿寶竟然笑眯眯地與他打招呼,彷彿這是老朋友一般,單憑這種膽識與度量,就令他頓生三分好感、三分敬意。

仁多阿寶面帶笑容、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這位青年參軍,他同樣對這位在宋軍中有特殊地位的參軍,抱有一抹好奇與敬意,畢竟在此人的指揮下,宋軍長從第二軍在陣腳不亂的形勢下,硬生生來了一次漂亮的反衝擊,對衛戍軍進行一次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單憑這一點就不是易與之輩,須要他謹慎對待。

封元同樣眯著眼睛看著仁多阿寶,淡淡地道:「今日前來與太尉商議軍機大事,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仁多阿寶臉色並沒有任何變化,眼光中閃爍出一道凌厲的光芒,沉聲道:「請大帳說話。」

「請——」封元臉上閃出一抹怪異地笑容。

「沒想到仁多太尉頗好中原茶道。。。。。嗯——好茶、好茶,比龍州的茶餅強的不知千百倍。。。。。。」

當二人在大帳內坐定后,中軍衛卒上了香茶,封元一眼就看出這是杭州的獅峰香茗,他有感於自己的恩師王澤算策,暗嘆仁多家果然有極深的漢家功底。

「大夏立國百年,我党項大族亦是深喜茶道,只是軍前無好茶,還望參軍見諒才是。」仁多阿寶呵呵笑著,從容不迫地與封元繞著圈圈,彼此間試探著對方的底細。

「太尉能在軍前以烹茶待客,足見不是一般那些粗鄙豪酋,其實天下之大,各族蒼生無不是天朝子民,想我家恩師曾經說道西北仁多家,還有罔家、幹家等大族都是党項中的漢家人,大家同為黃帝子孫,卻要有今日兵戈相見,實在令人惋惜!」封元不斷用言語挑逗仁多阿寶,希望能摸清他此時的態度。

仁多阿寶心中亦是盤算封元何意,不過聽到封元說王澤竟然提到他家族,不禁為止愕然,道:「早聽說參軍是王相公得意門生,卻不想竟有此豪氣,更沒想到王相公知道我仁多家!」

「呵呵。。。。。。」封元笑著放下手中茶杯,他眼看著仁多阿寶那一抹清晰可見的敬仰神態,感到自己此

行的目的或有可能比預期還要好,於是趁熱打鐵道:「我家恩師學貫古今,天下間鮮有不知之事,自朝廷南遷主政並開創鳳凰山書院,大宋民生、國力自不必言,太尉亦是能深有感觸,就是萬里之外的南海亦是臣服天朝,卻不是往日之朝貢,而是由侍衛大宋水軍進駐。記的恩師為在下等人講學時曾經言党項百年事,論党項一族實為漢家旁系,同出於黃帝一脈,本應和漢家當是一體,卻由於李繼遷野心勃勃,奪兄爵位封地、反抗朝廷,以至於庭院之內兄弟操戈,被北方韃虜得了便宜,真是令人心傷不已。所幸党項內亦不乏俊傑之士,重新回歸漢家正朔是遲早的事,今大宋君臣銳意圖治。。。。。。。」

仁多阿寶默默地聽著,沒有打斷封元說話,任由封元說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

封元說罷,目光中充滿熱情地望著仁多阿寶,希望自己的這段話能夠引起他的共鳴,畢竟他已經把党項由王澤口中轉化成漢家旁支,由於王澤與鳳凰山書院在士林中的地位,對於仁多阿寶這樣向慕漢家的党項貴族來說,是頗有吸引力的,何況當年李元昊亦是宣稱党項族乃是黃帝第二十八子後嗣,他記的王澤曾經說過党項人雖然分國割據,但從民族傾向來看,還是極力要拉近和正朔的距離。

「參軍是要我仁多阿寶棄兵歸降?」仁多阿寶沉默了半響,嘴角上抹過淡淡地譏笑。

封元卻不置可否地道:「單就戰場而言,仁多太尉以為自己還有與曲帥談的本錢嘛?」

仁多阿寶不想封元竟然斷然否定,而且言下並非為勸降而來,不禁為之愕然不解,不過他轉念一想,任得敬兵敗之後,夏軍主力已經灰飛煙滅,宋軍正是氣勢如虹之際,自己這點殘兵敗將的確沒有讓曲端派出軍中樞參行軍參軍這樣身份的將校犯險的理由,他摸不透封元倒底為何而來,只能以沉默來對付封元。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於同源兄弟!」封元說著話,一雙眼睛意味深長地望著仁多阿寶。

仁多阿寶卻更加不明白封元倒底是何用意,如今局勢宋軍已經勝利在望,不要拿下他的小小營寨並不用費太大力氣,就是興慶也無法能說敢保萬全,畢全功於一役是最好的結果,卻為何說出『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於同源兄弟』的話來。封元身為樞府行軍參軍、王澤的弟子,這次前來必是受到宋朝朝廷的全權委託,此話之後必有深意。

「在下實是愚魯,不知參軍何意?」仁多阿寶充滿期望地一問。

「如曲帥派遣大軍全力攻寨,太尉認為能堅持多久?」封元冷不防問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挑釁。

這句話顯然刺激了仁多阿寶那根早就綳到極限的神經,卻見他雙目突然圓睜,兩道凶光閃了出來,殺氣騰騰地瞪著封元,咬著牙道:「如參軍率軍攻寨,在下固然不能堅守,卻也要與參軍試個高下,足以令貴軍上萬兒郎不能東歸。」

仁多阿寶殺機迸現,現場氣氛遽然緊張,只要封元說錯一句話,就有性命之憂。但他對仁多阿寶那股攝人心魄的殺機毫不在意,卻是淡然一笑,道:「看來仁多太尉的確是到了強弩之末!」當仁多阿寶愕然之際,他抬高嗓門,高聲道:「沒了太尉這些忠臣義士,李家也已然是氣數將近!」

仁多阿寶火氣並沒有隨著封元話語轉變而消減半分,只是冷冷地道:「我當參軍亦是漢家讀書人,不是那些粗鄙軍漢,方才軍前以禮相待,若參軍來此只為說些漫無邊際的勸降之詞,那就請回吧!」

封元並不以仁多阿寶氣憤為意,反而心下暗自欣喜不已,他要的就

是仁多阿寶的心情大起大落,才好把話繼續深入,當下笑眯眯地道:「太尉莫要動怒,在下說過今日不是勸降,而是承奉朝廷天恩、恩師重託,前來為化解同源兄弟之間這段恩仇而來。」

「嗯——願聞其詳。」封元之言已經擺明了來意,仁多阿寶就是再在火頭上,也能聽出一二弦外之意,能讓党項有一線生機或者他這幾千人有一絲希望,自然是好事,不知不覺間他順著封元的話接了下來。

「恩師之意乃既然党項是漢家旁支,朝廷應當點到為止,不宜趕盡殺絕,言當年德明王蔭襲王爵后對朝廷亦是恭順有加,須得施以天朝恩德化之,朝廷諸公亦是有感恩師之意,這才勒令曲帥停止對興州的進攻,要保全靈夏百姓一線生機。然朝廷斷不能容許亂臣賊子攜危局邀眾,更不能容許他人在危難之時擁兵自重、脅迫西平王,所以朝廷可以允諾西平王安然撤離興州西去,但必須要剪除貳臣。。。。。」封元說話間眉宇間有濃濃的不屑之意,語氣中更充滿了殺機。

仁多阿寶聽的即激動又詫異,他頓時明白封元的意思,也明白了封元此行真正目的,從他內心深處卻不願接受這種結局,當然李仁孝也不會甘心領受。但他知道了自己和部屬有了一次逃生的機會,做為軍中大將的他知道西去所蘊涵的寓意,夏國要放棄涼州以東所有土地,而且沒有涼州做為屏障,宋軍很難保證靈夏的安全,儘管此時這些地域大半已經不在夏軍控制之下,但要在名義上徹底放棄,誰又能甘心情願。他同樣不喜歡任得敬和他的任氏家族,宮內皇帝與太后之間的傳言他早有耳聞,任得敬所作所為他最是不屑,剪除貳臣是符合他的意願的。

但是,他無法做主、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畢竟一切要決定於李仁孝。

封元沒有給仁多阿寶太多考慮時間,問道:「仁多太尉以為如何?」

仁多阿寶如夢驚醒般地望著封元,倉促地道:「憑我恐怕不行。。。。。。」

「怎能不行?太尉有數千虎狼之師,更有西平王的信任,一舉剪滅貳臣不過在覆手之間。」

仁多阿寶正為自己方才失言而感到懊惱不已,聽封元這麼一說,立即尖銳地反問道:「沒想到參軍竟然為大夏安排的如此周到,不知這是為何?」

封元就知道仁多阿寶有此一問,他早就成竹在胸,待仁多阿寶說完,立即煽情地道:「大者,方才在下已然明言,自不必再說。朝廷制度自來是善待歸附之人,如任得敬一旦歸附朝廷,縱然是反覆貳臣,朝廷亦是不能貿然處置,反而須授予他節度使、宮觀閑差,從此將在中原大郡終身富貴,此朝廷諸公所不願看到的結果,所以在任得敬攜十萬大軍之勢聯絡曲帥。。。。。。」

「什麼——任得敬他竟然。。。。。」仁多阿寶吃驚不小,他沒有想到任得敬竟然早就和宋軍勾結,對他的震撼絕不亞於這場兵敗。

封元淡淡一笑,道:「他不過是不自量力而已,曲帥又豈能容的下此等反覆小人,所以才將計就計,引任得敬以為打上一仗,好叫朝廷承認他的實力。殊不知曲帥豈是常人,一番大手筆,趁機把興州最後的幾處屏障一併拔去,順便消滅西李主力,他任得敬真實自作聰明,此時還在擁兵自重、代價自估,任純聰更是可笑,以區區五千馬軍就想和曲帥討價還價,此自取滅亡之道,曲帥略施小計就解除五千精銳的武裝,斬任純聰于軍中。」

仁多阿寶聽的心中驚秫不已,他萬萬沒有想到其中事情竟然如此曲折,夏軍的最高統帥通敵,親手把夏軍最後的主力

送入了對手的虎口,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如果不是任得敬這個小人,夏軍縱然無力回天,卻也能依託各處關防拚死力戰,或許夏國決不至於有今日讓對手施捨的屈辱下場。不過,令他感到出了口惡氣的是任得敬到頭來還是偷雞不成賒把米,不僅自己沒討到好處,反而把自己的侄子賠了進去。

「任得敬——」他狠狠地嘀咕著這三個字,雙目迸射出洶洶地怒火,彷彿要吃人一般。

封元見怪不怪地道:「太尉息怒——如今不是怨恨的時候,還是想想如何剪除這個反覆貳臣為宜,對朝廷、對西平王都有好處。」

「難道朝廷真的不能留我主居住興州?」仁多阿寶顯然已經認同封元之言,自覺地把皇帝改成了我主,興慶府改成了興州。

封元在聽出別樣意味后,心下大喜若狂,但他還是極力壓抑著心中的狂喜,語氣平緩地道:「太尉——朝廷大策其容得你我在此討價還價,這種結局對於李家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若恩師再三堅持,恐怕朝廷令曲帥進軍的旨意早已到達軍前,到那個時候,恐怕西平王除了東赴行在安享富貴之外,只有殉國一途了,還望太尉三思,能夠勸解西平王順應朝廷旨意。」

仁多阿寶無奈地搖了搖頭,並沒有接封元的話。

封元呵呵笑道:「太尉恐怕還不知當前局勢,那就讓在下為太尉稍作解釋。。。。。」

當下他把目前的軍事形勢原原本本地對仁多阿寶說了一遍,而且沒有添油加醋、更沒有妄斷形勢,因為時下的局勢根本不容他添枝加葉,夏國早已經敗局已定,如果說懷州之戰前夏國還有一點微弱的希望,那隨著懷州上空的硝煙散去,夏國的命運幾乎被定格在失敗者的格局之內,就是連金國全力支援也無力回天。何況此時的金軍正在趁火打劫,妄圖在這艘即將沉沒的破船之上,不遺餘力地撈取可以得到的任何一點好處。但由於宋軍進展順利,後方治理的頗有成效,完顏活女在掂量掂量手頭實力,放棄了越過地斤澤南下的意圖后,全力搶奪北方的關隘和人口、牛羊,金軍三個萬夫隊雖說兵力不多,但對付已經兵力嚴重不足的夏軍足夠使用,不少北方的部族或是對宋軍懷有敵意的人,或是被金軍擄掠而去,或是投降了金軍。

他相信憑仁多阿寶的智慧能夠領會到目前夏國面臨著何種危局,可以說西遷對於李仁孝乃至不願歸宋的党項人而言是最好的結局,在即將亡國之餘能留給他們一個生存立國的空間,無論是處於何種目的,已經算是宋朝給予他們最大的恩賜。當然他並不寄希望於仁多阿寶身上,對於朝廷而言,仁多阿寶不過是一個在恰當的機會中被選中的恰當人選,最多是一個傳話之人,一個能夠幫助宋朝間接除去尷尬的人,也是一個能夠幫助李仁孝在涼州以西站住腳的人。

仁多阿寶被圍困多時,今日才從對手口中知道目前的局勢,他也漸漸明白宋朝君臣的企圖,想想當年顯赫一時,威震西北的大夏竟然淪落到不得不接受敵人為之安排的角色,他感到凄涼而又悲哀。

但他又無法拒絕這種來自對手的『善意』,不禁長長一嘆,生澀地道:「曉得了——」

當宋軍主要戰線相繼沉寂之後,參戰的宋軍將吏無不盡情地享用這難得的清閑,除了必不可少的輪流值戍戒備外,宋軍將吏利用難得的戰鬥空隙非常熱衷的進行射獵等遊樂。而正是宋軍戰線上一片輕鬆的時候,與懷州接壤的夏國都城興慶卻發生了夏國內部最大的一次血拚。

事源於當封元揚言仁多阿寶竟然死硬不降,堅決死

拼倒底之際,宋軍開始進行大規模調動,其洶洶的氣勢絕對令人相信仁多阿寶在劫難逃,誰知道仁多阿寶竟然率軍從宋軍圍困的薄弱點沖了出去,一直退到了興慶城外,並把營寨設在西壁任得敬大寨的南面。

隨著仁多阿寶入宮陛見之後,在緊張的氣氛之下又湧起了一股異樣的平靜。

當任得敬這頭老狐狸有所發覺這股異樣的氣息不久,李仁孝隱忍已久的鋼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而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兄弟任得恭。

一夜之間,興慶城各門關防被衛戍軍控制,任得恭被移訛親自指揮衛戍軍從府邸中拉出當場格殺,很多任得敬兄弟的家眷還有他們發展的親信都被擒拿關入了內獄,當著一切正在進行時,兩萬多夏軍將吏快速出城,在城外由仁多阿寶統一節制,展開對任得敬的合圍。

仁多阿寶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對任得敬幾處軍寨進攻,而是派出部分兵力對各寨進行牽制,用三千馬軍精銳悄悄接近任得敬中軍大寨,當任得敬發覺之時為時已晚,在軍中內應的接應下,仁多阿寶的部眾已經進入了大寨。寨子內沒有多少夏軍將吏真正反抗仁多阿寶的軍隊,因為任得敬和宋軍勾結的傳言早在軍中流傳,將吏們很自然地把傳言和任得敬拒不入城陛見聯繫起來,所以當皇帝打出清楚逆臣的名號后,很少有人為任得敬賣命,就是其中軍衛隊也有相當一部分放下了兵仗,更何況其中還有很多被強行抓來當兵的平民。

任得敬的中軍衛隊殘部抵抗了一陣子,無奈人數太少,很快被仁多阿寶的精銳斬殺殆盡,任得敬無奈之下,只要棄兵任由仁多阿寶拿下。

為了防止夜長夢多,仁多阿寶沒有讓任得敬有任何說話的機會,親自操刀手起刀落,斬下任得敬的人頭,一個手握重兵,本應叱詫夏國朝野的貳臣就此一命嗚呼,死的連一條狗都不如,辛辛苦苦重新拉攏起來的幾萬部隊全部被李仁孝收編。

一連幾日內,興慶城內鬧的雞飛狗跳,刑場上在殺人,之魚,軍隊好不容易才控制城內局勢,李仁孝頒布了曆數任得敬二十大罪的詔書,表明此時僅罪在任得敬及其重要黨羽,與他人不幹,這才逐漸穩定住人心秩序。

但皇宮內還有太後任氏,朝廷重臣雖然沒有明言,但民間議論的聲音背後,隱約可以看到他們的影子,這件事也令李仁孝上頭了腦筋,連日來茶飯不思、整日里愁眉苦臉。就在圍捕剿滅任得敬一黨的當天晚上,李仁孝前往任氏宮中,與她顛鴛倒鳳足足淫樂了一個晚上,其中雖然有穩住任氏的道理,但還是有另外一層不能言道的濃郁意味。

當李仁孝獨自一人坐在大殿的玉階上,滿臉愁容地發獃的時候,皇后罔氏悄然入內。

「陛下。。。。。。。」

「皇後來了!」李仁孝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無聊的寂落。

「陛下——太后服毒自縊,留有遺書,言任得敬謀逆,做為人家女兒,他無法苟延於人世,願早日赴去黃泉,求先帝賜罪!」

李仁孝臉色凄然慘淡,嘴角上掛著苦澀地笑,發紅地眼眶中竟然有晶瑩的淚水在打轉。

「陛下莫要再傷感了,太後走的非常安詳,臨行時讓臣妾好生照料陛下。」罔氏亦是女流,回想起任氏彌留那刻情形,禁不住心中發酸,淚水不知不覺地順腮而下。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或許這也是最好的結局!」李仁孝有氣無力地說道。

「陛下,當前不是哀傷的時候,還是要以國事為重。。。。。。。。」

「不想了、不想了!」李仁孝深深吸了口氣,霍地站起身

來,道:「皇后說的是,朕既然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回頭了!」

原來,任得敬伏法之後,太後任氏尚在宮中,參與這次誅殺任得敬一族的大臣豈能善罷甘休,留下日後危機自己安危的後患,他們不斷地鼓動民間輿論,並支持清流言官上書要求廢太后,而一些能說上話的重臣無不暗示任氏當死。李仁孝怎能忍心傷害任氏,在他眼中任氏不過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恭順的小女人,給他其它妃嬪所不能給的安慰,就是皇后罔氏也無法與之比擬,何況他自己斷然行事對任氏造成的傷害,已經非常內疚。

但是做為夏國的皇帝,他要為這個國家和他的民族擔負重任,尤其當此危境時刻,不能為了為了一個女人而冷了眾人之心,更不能為了一時的快慰,導致党項做后的支持者心灰意冷,在前途與女人之間,他必須要做出選擇,儘管這種選擇是痛苦的,但他必須斷然選擇,因為時間對他而言不多了。

這樣的事,他自然不能親自去辦,更不能讓旁人去辦,皇后罔氏成為了合適的人選。

罔氏用那雙充滿幽怨的眸子深深地望著李仁孝,看著他那張由於操勞而消瘦的臉頰,心下暗自酸楚,低低偶語道:「陛下,河西沙州地艱難,難道陛下。。。。。。。。。」

「皇后不要再說了。」李仁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罔氏的話,決然道:「朕無能!無法固守先帝基業,自當卧薪嘗膽、奮發圖強,豈能歸附南朝做他人卧榻侍奉之人。仁多阿寶說的是,南朝國力日上、誠不可與之爭鋒,河西雖然艱苦,又有耶律大石在側,可謂是四面危機、如履薄冰,但朕只要能勵精圖治,以數州之地重新創業,豈能比不了大石以區區數百人,無立錐之地而括千里國土之能。」

罔氏怪異地看著李仁孝,繼而淡淡一笑,並不接他的話,只是說道:「既然陛下心意已決,那就應當早做決斷,不要再猶豫不決。」

李仁孝背著手緩緩度步,眉頭緊促,慢頓頓地道:「移訛和仁多阿寶準備的如何了?」

罔氏淡淡一笑道:「臣妾來時國相與兩位大人已經在殿外侯旨。」

「哦——」李仁孝轉身看了看任氏,立即道:「宣三位愛卿進殿!」

當幹道沖、移訛與仁多阿寶進入大殿內,罔氏自然旁若無事地告退出去,殿內只留下他們君臣四人。

「三位卿家,準備的怎麼樣了?」李仁孝嗓音乾澀,透露著濃濃的不甘。

幹道沖長長一嘆,他何嘗甘心西遷荒涼的河西州郡,而且要忍受宋、遼、吐蕃、乃蠻、黃頭回鶻的四面合圍,立足艱難、較之勾踐卧薪嘗膽又艱難了不知多少,他恐怕是難以看到中興之日。

仁多阿寶新近權貴,手握數萬重兵,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他實際負責李仁孝的西遷各項事宜,當下道:「陛下——衛戍軍整裝待發,各個官衙已經開始西遷,城內本族百姓願從龍西行者數以萬計。但瀚海行路艱難,這麼多的百姓跟隨,恐怕。。。。。。。。」

從興慶到涼州要途徑近千里大漠,而且涼州到肅州亦是戈壁沙丘,累累白骨、行路艱難,一行十餘萬人的大隊,拖家帶口跋山涉水,其艱難可想而之。

李仁孝決然道:「既然百姓願意隨朕共患難,那朕豈能棄他們而去,多被糧草水袋,願隨著一概從之,朕絕不拋棄一個子民。」

「是——」仁多阿寶躬身領旨,雖有感於李仁孝的決心和仁慈,心下卻為組織這麼多人西遷而感到犯愁,儘管封元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但這不是去狩獵,而是組織党項人一次大規模遷徙。

幹道沖道:「陛下,西遷之事斷

不能再拖,絕不能讓宋軍有機可乘,陛下當先行一步,臣與移訛太尉堅守國都,組織百姓陸續西行。」

仁多阿寶不經意地白了幹道沖一眼,他自從與封元一會之後,對宋軍的動向已經略知一二,即便是封元的保證出自個人,但他還是相信在李仁孝沒有離開興慶之前,宋軍絕不會輕易展開攻勢。但李仁孝一旦離開興慶,他就不能保證宋軍的行動了,所以在他看來,李仁孝並不一定急於離開,河西人口稀少,四面臨敵,西遷百姓越多對於政權的穩定就越有保證,而且對於今後的發展更有利。

幹道衝心中可沒有仁多阿寶這樣的小算盤,他所擔心的是離興慶近在咫尺的宋軍數十萬大軍,做為國相他首要是要保證皇帝和整個皇族的安危,李仁孝早一天離開險境他早一天安心,至於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但還是要排在皇帝之後,不得已的時候還是能夠犧牲的。他眼看李仁孝猶豫不能決,明白李仁孝正在權衡,當下道:「陛下——宋軍即將對興慶四面合圍,若陛下再不早行,恐到時無法脫身,還望陛下速速決斷。」

李仁孝凄然道:「太后剛剛暴病歸天,當發喪之後再行西去之事。」

幹道沖和仁多阿寶二人眉頭間閃過一抹鬆快的神色,他們二人是最堅決剷除任家的臣子,亦是在幕後鼓動要求罷黜任后的主使人,原本還在擔心李仁孝不忍心下手,西行帶上這個禍害,日後對於他們可是一個潛在的威脅,沒想到一向荏弱的李仁孝這件事辦的如此爽快利索,幾天內任氏暴病歸天,他們壓在心頭上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原定在途徑瀚海的應變策略可以取消了。既然李仁孝把他做的都做完了,那做臣子的怎麼能再違背皇帝的意願,不過是耽擱幾天行程而已,成人之美亦是保自己日後身家。

移訛雖然也參與了鎮壓任家的行動,但他在整個事件中都是一個標準的執行者,並沒有進入策劃核心,所以任后的生死並不放在他心上,更何況他對任后卻又一絲同情。對於任氏的暴亡,他感到有些惆悵,心中暗罵幹道沖、仁多阿寶這兩人平日里自詡國之棟樑,行事卻如此毒辣,禁不住有點心中發涼。

「那張鈺如何越過千里瀚海。。。。。。」李仁孝提到了正在北方苦戰的張鈺,話聲戛然而止,沒有再說下去。

張鈺總領兩個軍司已經陷入乞顏部和克烈部馬隊的團團包圍,在兩萬精銳幾乎全軍覆沒之際,強行撤離關防是非常危險的。若是要放棄守地西行,將吏必須帶足糧草水源、全部上馬輕裝而行,這樣一來很大一部分步軍和党項百姓都將被拋棄,而且他們面臨的不是善於籠絡人心的宋軍,而是眼中只有財帛、奴隸的草原野蠻人,幾乎可以肯定被拋棄的人下場是多麼可悲,何況西行部隊能不能順利突圍還是個未知數。

幹道沖、仁多阿寶與移訛三人禁不住默然不語,他們無一例外地明白李仁孝後面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是困守耀德城中的高澄。

做為懷州以東唯一一支還在有組織抵抗、牽制數萬宋軍的力量就是高澄殘部,做為主管左廂軍司軍務的高澄,在夏軍中地位極高,放棄他必然會影響夏軍本就低迷不振的士氣,對西行產生不利影響。但又能怎樣,目前夏國連國都都不能保住,哪裡還有餘力突破宋軍防線,前去解救高澄和他的殘部。

李仁孝說不下去了,幹道沖他們三人自然裝聾作啞,只當耀德城已經被攻破。

「陛下——非常之事當用非常之策,北方蠻兵來去如風,若是與百姓一同西退,必然會被他們邀擊,到那時恐怕張

鈺首尾難顧、唯有全軍覆沒一途。」幹道沖身為國相,這些話與這些責任必須由他來承擔,眼看仁多阿寶與移訛垂首不語,他才慢吞吞地道:「只有讓張鈺見機行事,能走多少人就走多少人了!」

李仁孝神色黯然地苦澀一笑,哀聲道:「全憑國相處置吧!辦完太后之事,朕立即告太廟西行。」

話盡於此,幹道沖他們三人各懷自己的心思告退。

李仁孝待他們退下后,感到自己全身乏力,就想在大殿里找個地方好好地躺一會,卻發現罔氏一個人走入殿中,不禁愕然道:「皇后沒有回宮休息。」

罔氏輕步來在御座之前,憐愛地望著李仁孝,柔聲道:「臣妾是要回去的,但想想陛下連日操勞、甚是疲倦,陛下——該回去歇息去了!」

李仁孝顏色黯淡無光、神色疲憊地望著罔氏,有感於她夫妻之間脈脈溫情,但他心中很累,先前的那股壯志彷彿頓時消散一般,有氣無力地道:「朕想在這裡再呆一會,皇后還是下去吧!」

罔氏不置可否地苦笑道:「陛下——該捨棄的要全然放的下,陛下還是為將來細細打算為好!」

此話若是放在平時,可是一句可能激起李仁孝怒火的忤逆之言,但當此亂世聽在耳中,雖有些刺耳,卻又顯得不無道理,當然也是好意使然。

李仁孝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慢地步下玉階來到罔氏面前,目光柔和地望著抬首注視他的罔氏,輕輕地拉起她的手,悠悠地道:「皇後身子單薄,不知能否撐得住河西沙塵?」

罔氏芳心暖潤,放下方才帝后之間的口吻,柔聲道:「有陛下在,臣妾怎能在乎河西苦寒,還是陛下日後要卧薪嘗膽、勵精圖治。」

李仁孝灑笑道:「哎——說句心裡話,眹真不是沒有想過領略江南風情,但朕決不能辱沒了列祖列宗創下的赫赫威名,南朝固然繁華,朕卻不能為之屈膝偷生。」

「陛下說的是——」罔氏那張清麗的俏臉上展露淡淡地笑容,儘管有些勉強的失落,但還是低低地道:「陛下是大夏的青天子,党項一族就有希望,縱然是江南萬戶侯,又怎能如與陛下今生夫妻之情。」

李仁孝與罔氏二人默默相視,再無一言一語,他們相互握著對方的手,彼此間四目相對,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帝王和皇后之間的清規戒律,在大殿之內,他們只是一對即將共赴患難的尋常夫妻,進行著無語的情感交流。

「陛下——歇息一會吧!」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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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孤城寒日等閑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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