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海安河宴(六十)
陽光穿過薄霧在竹林中落下一道又一道的朦朧的光束,幾隻野鳥嬉戲著在竹林中穿梭著。
幾行腳印落在了小路上,路的盡頭小院門輕輕被人推開。
「季師叔今日如何了?」
「還是那個樣子,已經服過葯了,你們幾個看望完就繼續回去練劍吧,別擾了季師叔休息。」
小屋內燃著安神的香,幾個人圍在小小的房間里,個個面色凝重。
「阿嚏!」東方臨一進來就打了個噴嚏,「我去,上次不是告訴你們別點這玩意兒了嗎?安神安神安個屁的神啊,都看著要醒不過來了,再安就安土裡去了。」
「你你你懂個屁就在這裡嚷嚷!」身材矮小的溫子軒從最裡面冒了出來,「我看你才是要入土了!」
「東方師弟,溫先生醫術高明,自然有他的道理。」
東方臨不以為然,「那我倒是要看看他救的怎麼樣了。」
幾步躥到了床邊,東方臨臉色也不太好看,「都這麼久了也不見點起色,我看是難了。」
「受了那麼重的內傷,身上還有那麼多的傷口,連手筋都被人挑了,你指望我是神仙在世,馬上給你換個新的回來不成?」溫子軒沒什麼好氣兒,「現在能把命吊住就不錯了。」
……
連著幾日晴朗的天氣,院子里的青草都耷拉下了頭,房間被收拾地纖塵不染,窗戶也被人細心地打開了一半,讓外面的陽光能夠照進來。
幾隻飛累了的小鳥停在了窗戶邊上互相梳理著羽毛,一道陰影悄無聲息地印了上去,察覺到危險的小鳥撲起翅膀就竄開來了。
溫暖的陽光讓剛剛蘇醒過來的人一陣目眩,等站了好一會兒他才適應了這樣的光線。
小小的院落中幾棵小樹苗已經有了人一般高,樹葉鬱鬱蔥蔥,被陽光籠罩著,十分的恣意悠閑。
他緩緩轉過身,打量著通透乾淨的屋子,空氣中似乎都還帶有淡淡的陽光,彷彿讓人重獲新生。
在床上躺了許久,手上的皮膚已經蒼白地有些嚇人了,他輕輕握了握拳,手上的力道還有幾分不自然。
他沉睡了很久,但是所有發生過的事都清晰地烙印在心裡。
解開了衣帶,蒼白的皮膚上滿是猙獰的傷痕,紅的可怖。
現在傷口已經好的快差不多了,但是他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日到底是怎樣的痛入骨髓。
他和季淮安不同,他從進了星辰教以後,一直都在拚命,這些傷全是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冥虛要自己冒充季淮安混入九華宗,這些傷口就必須重新長在身上。
重新經歷了一遍的人生,那種感覺哪怕到了現在都無比的清晰。
「我遲早都會還給你。」
季修宴緩緩閉上了雙眼。
「季師叔?」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季修宴才緩緩睜開了眸子,眨眼睛眸子的狠戾已經消失不見。
「你真的醒了!我得趕緊通知師祖!」
葉明心一溜煙地跑了,季修宴的目光緩緩又沉了下去,視線落在了葉明心慌慌張張的背影上。
他現在就是季淮安,也是季修宴。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季淮安的師父,也沒有見過幾個九華宗里的人,但是季淮安那個蠢貨他太了解了,所以在一干九華宗的人面前並未露出什麼馬腳。
至於身上的傷,自然是實話實說。
「不行不行,又是這破教,我一會兒就去把冥虛那老傢伙給拆了!」
季修宴才剛剛醒過來需要靜養,很快人就散的差不多了。
等人走了,季修宴又起身,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要到了學他的地步,兩人的體型相似,躺了這麼久季修宴消瘦了不少,穿上衣服的時候總顯得有些松垮。
站在窗邊,這個時候這裡已經沒有別的什麼人了,也沒有了冥虛的眼線,或許這還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處吧。
時間並未過去多久,但又彷彿是過了很多年,在醒來的時候,他竟然都有了一種錯覺。
「我都告訴過你,除了我誰都不要信。」季修宴坐在案幾前,右手邊是一些書冊,被疊的好好地放在一邊。
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想象著過去某個時候某個人也會這樣坐著,看書寫字或者想思考什麼問題。
取來了筆,手上的傷還沒有好,提筆的動作做起來都有一些吃力。
手腕處還能清楚地看到深可見骨的傷口,這都是拜冥虛所賜。
手不能用劍了,這些人更加是看不出來他是個冒牌貨。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冒牌貨,畢竟他才是真的季修宴,而季淮安這個名字甚至都沒有出現過在任何人的生命中。
他自己以為的替自己呼了這麼多年,最後也還是自己來取走了這一份。
或許很多年以後,也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一個叫季淮安。
他自從醒來,雖然面上看上去是寧靜和煦,他也確信自己能扮演的和季淮安分毫不差,但是心裡的事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比起在和季淮安重逢后,更加的不完整了。
他也失去了最後可能有的一絲的希望,是他曾經渴求的,但是又被人生生摧毀。
一養傷就養了月余,每日時不時都會有人來看望,這種感覺季修宴從來都沒有體會過,他從小也沒什麼好友,也沒有多少關心。
他也明白了季淮安當初為什麼可以信誓旦旦地提出那些想法,是這樣的師門給了他底氣。
「季師叔,你又在想什麼呢?該上藥了。」
季修宴接了過來,「我自己來吧。」
謙遜有禮,溫文儒雅,他把「季修宴」這個人扮演的十分完美,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話。
叩叩叩——
「季師叔,宗主那邊讓你過去一趟。」
將東西交給葉明心打理后,季修宴便一人離開了院子,在養傷的這段時日,他已經差不多把九華宗的地形摸熟了,至於其他的,季淮安那個腦子簡單的人很多事他不去想太多,自然也能是猜的到的。
到了地方,孟初年果然是已經等在那裡了,一旁還站著幾個陌生人。
「師父。」
孟初年看到面色好了不少的季修宴,和藹地點了點頭,「這幾位是名劍山莊的先生。」
「見過各位前輩。」
「季公子不必多禮,聽聞季公子被魔頭所傷,今日見臉色紅潤,我們也心安了。」說著後面的人捧上了一方鶴紋烏木盒。
季修宴眼神微滯。
「季公子想必已經猜到是什麼了,前些日子間風問世,本來應該請季公子親自過去的,只是季公子為歹人所傷,我們便只能貿然來九華宗一趟了。」
間風嗎?季修宴抱著劍盒的手指逐漸收緊。
帶著間風回去,季修宴突然感覺很疲憊,連偽裝也想再繼續了。
好在葉明心已經回去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間風早就已經被他取了出來,這是為名劍大會勝者量身打造的神兵,劍如其人。
只是輕輕撩起衣袖還能清晰地看見上面猙獰的傷口,恢復到了現在也還是那個樣子,右手握住了劍柄,手腕處傳來了一陣痛楚,幸好另一隻手及時方才握住了劍。
「身上的傷只不過是皮外傷,真正磨滅一個人意志的東西永遠都是藏在深處的。」
季修宴放了了劍,「師父。」
孟初年和藹地看著他,「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懂得為師在擔心什麼,天底下天賦高的人不少,可是能走對路的卻沒多少人。」
「多謝師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