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何如回首覓靈光
轆轆往城外行駛的車馬後,跟著幾個垂頭喪氣的下人,他們手扶著車駕上的行李,抬頭看時,看著前路茫茫,亦覺得心中便如這般天色一般,讓人看不到來路和歸途。
自家老爺得罪了那一位,如今這被貶敕樂關,還有再回京的日子么?便是有,只怕他們也看不到那天了吧?
低低壓抑的咳嗽聲傳來,前頭的車帘子中伸出一隻胳膊來,隨即便探出一個腦袋,「安伯,您可是咳疾又犯了?你上來歇一會兒吧?」
安伯已經年過五十,這一點咳嗽的老毛病是多年的了,聽見這聲音當即微笑起來,「小姐說的這是什麼話?老奴無妨的,不礙事的,您儘管坐著就是了。」
那車帘子下的女孩看了他一眼,隨後又縮了回去,手中撥弄著一個小小的錦囊,上面金絲銀線,錯雜縫就的一個小小的裴字,很是漂亮。
這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許是吃的太好,胳膊腿都是圓滾滾的,像是一節節胖蓮藕一般,她垂著頭撥弄著手中的錦囊,臉上帶著幾抹憂愁。
而坐在她一旁的婦人瞧著臉色並不大好,還帶著幾分蠟黃似的,瞧著女兒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慈愛地伸出手來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靈光,你在想什麼呢?」
那女孩聞言一怔,趕緊將手中的錦囊收了回去,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後手腳麻利地將那錦囊塞到坐墊夾縫裡,伸手輕輕地扶著那婦人,低聲道:「阿娘,我沒想什麼,你說裴家哥哥會來看我嗎?」
聞言那女子面容一滯,隨後攬著女兒的肩頭輕輕地嘆了口氣,從京城到敕樂關這幾有千里之遙,哪兒是隨隨便便就能來的呢?
不過看著女兒希冀的眼神,傅夫人莞爾一笑,摸了摸她的髮髻,笑眯眯地道:「說不準小二郎就來瞧你了,可是人家都說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的靈光是不是該……嗯?少吃一點了呢?」
女孩兒臉上露出一抹害羞,卻並沒有多少窘迫,這麼大的女孩兒原是該知道美醜了,可因了爹娘的疼愛,她並不以自己身材為恥,反而還能很大方的和自己的母親一起玩笑。
「娘不知道,我吃這麼多,都是為了和行哥哥玩拔河的時候贏呢!上次我都幫著他贏了蘇鈺他們呢!」小女孩一點也不覺得如何,驕傲地抬起頭來笑眯眯地說道。
婦人目光溫柔,將女兒攬在懷裡,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抹傷感來,「嗯,靈光可真厲害,只不過到了敕樂關,就沒有你喜歡吃的炙羊肉還有豬油飯了,你也願意去嗎?」
傅靈光聞言一怔,臉上露出幾抹猶豫來,過了片刻后她抬起頭來道:「沒關係,只要有阿爹和阿娘在,不吃炙羊肉和豬油飯,靈光也能受得了。」
婦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臉頰道:「那裡可苦的很,風沙大不說,連住的地方都是挖的洞。」
傅靈光抿了抿唇,聲音雖低卻是堅定地道:「爹娘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看著女兒信誓旦旦的模樣,婦人眼中露出滿足的笑容來,抱著她的身體輕輕地搖晃著,「是啊,娘也是這麼想的,你爹爹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才不怕那些人呢!」
說起這個,傅靈光眼中似是帶了一絲懼怕,她還記得前幾日她正在院子里踢毽子,卻冷不丁突然衝進家中的一群人,個個身上都穿著甲胄,凶神惡煞的模樣,他們來了之後,她和爹娘就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家,不能再在家中住著了。
後來阿娘告訴她,爹爹要去敕樂關當個守衙門的小官,她們要離開京城和爹爹一同上任去了。
她並不害怕離開京城,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去哪裡都是好的,可是她唯一捨不得的只有隔壁裴太傅家的小二郎,他的名字叫裴行。
他們兩人自從小時候就在一起玩了,只有小二郎不會嫌棄她長得胖,還說她這樣很可愛,也不許別人欺負她,她最喜歡二哥哥了。
想到這裡,她鼻尖忍不住一酸,挨在母親懷裡,低聲道:「阿娘,我們要走多久才能到敕樂關啊?這麼遠的路,二哥哥能找到我們嗎?」
「只要有心之人,無論你在哪裡,他都會找得到你,靈光,你要永遠相信你愛的那個人,明白嗎?」娘親的懷抱又軟又暖,還帶著些許藥味,可傅靈光覺得那是她這輩子最安心的港灣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走著,在這樣的顛簸當中,她在母親懷裡沉沉地睡去了,耳邊只余母親微微的一聲嘆息。
在後來她才知道,敕樂關離京城有千里之遙,而且地處偏僻,到處都是黃沙枯草,白天會很熱,晚上會很冷,冷的她縮在被窩裡都止不住的發抖。
而她再也沒有了在京城家中早已燒好的地龍和暖炕,她只能咬著牙撐著睡過一夜又一夜,在寒冷的夜裡,她只有一個想法和念頭。
娘親說了,要相信自己愛的那個人,二哥哥說會來看她,就一定會來看她的。
可時間過去了很久,一個冬天過去,天氣漸漸溫暖起來之時,二哥哥還是沒有來,而她也已經學會了在敕樂關這樣苦寒的天氣里,忍著刺骨的冰冷去打水,然後劈柴煮飯。
阿娘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敕樂關里沒有什麼好的大夫,而那些侍奉他們的下人們也在不知不覺中病的病,死的死。
那個很疼愛她的安伯,將她當做親生女兒對待一樣的安伯,臨死前不許她去見他,她只能隔著破爛的門窗哭個不停,到後來廚娘嬤嬤眼圈發紅出來告訴她,安伯不願意見她是因為他病的很厲害,是要命的痢疾,他整個人身上又臭又爛,就是死了都沒有全屍,只能一把火燒了下葬,連衣裳都不能留下。
傅靈光在那一刻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家中遭遇的變故是什麼,爹爹為官數年,乃是名士大儒,只因說了和朝廷中當權的宦官的壞話,就被流放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