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何如回首覓靈光
竇五是看她一個異族女子在敕樂關中賣酒艱辛,又恐地痞流氓欺負她,所以才時常來這兒喝酒,當然了,剛開始自然是存著沾些便宜的想法來的。
這些年,竇五改變了很多,娜羅都看在眼裡,而她也對這個男子開始動了心思。
傅靈光沉默不言,對於這樣的事情,她自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知道娜羅在一旁用家鄉的語言說了一句話,隨後笑吟吟地翻譯給她聽。
「我要告訴我的情郎,我要為他穿上雪白的嫁裳……」
娜羅是異族人,他們那裡成婚女子都要穿上雪白色的衣裳,表示對丈夫感情的純潔無瑕,就像山頂上的雪一般乾淨。
傅靈光支著下巴微微地笑了起來,她突然想到母親告訴她的話,你要永遠相信你愛的人,可是她呢,會不會永遠相信他?
娜羅雖然是賣酒的,但是她也喝不了多少酒,不過一會兒耳邊就響起了她唱歌的聲音,她知道那是一首情歌,唱給自己的情郎的。
傅靈光低下頭來微微地笑了起來,或許吧,她永遠都是個中原女子,中原沒有異族這樣赤裸火辣的情歌,卻有一首詩,是這麼寫的。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而那首詩的開頭是這樣的,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傅靈光低低地念著這兩句詩,不知是那詩中的情感打動了她,還是娜羅的酒醉倒了她,她昏昏沉沉地趴在酒坊的桌子上睡覺了。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關外的喊殺聲此起彼伏,而敕樂關中的衙役和官差四下奔走,忙碌個不停。
她和娜羅躲在角落裡,她能感受到娜羅的手在瑟瑟發抖,她們在角落裡終於等到了天亮,突襲的騎兵被打跑了,可竇五再也回不來了。
這種小打小鬧,朝廷是不會管的,關長大人調動了所有的兵馬,卻奈何那些騎兵奸詐狡猾,最後連衙門裡的官差都出動了。
竇五和金六那樣的半吊子怎麼能打得過悍勇的北疆騎兵,所以他再也回不來了,也聽不到娜羅給他唱的情歌了。
在事情結束的兩個月後,娜羅要離開敕樂關回家鄉去了,她說她忍受不了待在敕樂關里,天天想著竇五有朝一日會突然出現,告訴她其實他是騙她的。
傅靈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想告訴娜羅中原的那句詩,可又怎麼能告訴呢?就算我要堅守信約,你卻不能衝破生死之隔。
她送娜羅出了關,娜羅對她笑了笑,然後伸手抱了抱她,低聲道:「我們米特人還有一句話,就是如果你的情郎不來找你,你也可以去找他,完成你們的誓約。可是我完不成了,我留在這裡會覺得對不起他的,所以我要回家去了。」
傅靈光獃獃地看著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娜羅騎馬遠去了,背影漸漸消失成夕陽中的一個小小的黑點。
敕樂關中的許多人都離開了,娜羅走了,竇五死了,金六也斷了腿,不再能當衙役了,他無父無母,傅靈光將他接到自己家中,平日里照顧他吃喝,金六對她感激不盡,甘願賣身為傅家的家奴。
傅靈光沒有拒絕也沒有承認,她只是想笑,傅家如今都已是這般模樣了,還要什麼僕人嗎?
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年多,父親不知怎麼地突然忙碌起來,去衙門的時間越來越多越來越長,有時候一天兩天都不回家,讓人實在太過驚訝。
而傅靈光也已經十六歲了,再過兩個月她就十七了,在敕樂關的這些年,她似乎都忘記了自己的生辰,這一次的生辰也打算就吃點醬牛肉和金六一樣喝點酒就可以了。
金六的腿傷漸漸地好了,只是他不能再正常的行走了,以後都會是個瘸子,傅靈光在他面前說話無忌,經常取笑他,他也不在意,還時常在她面前耍寶,比如說金雞獨立,經常逗得她哈哈大笑。
只有在那個時候,傅靈光才覺得日子好像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模樣,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
可能是她們走了霉運太久了,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又過了將近半年的時,京城之中的三封信報同時抵達,帶來了傅家的好運。
一封寫的是先帝駕崩,一封寫的是新帝登基改年號為羲和,而另一封則寫的是叛黨劉瓊已除,傅修儀是被冤枉的,從即日起官復原職,而陛下也知道了他在敕樂關推行的仁政,讓關中子弟也有書可讀,大加讚賞,著令他即刻啟程回京面聖。
信報到的那一日,所有人都趕來傅家道喜,就連關長大人也面帶笑容,拱手稱呼,昔日衙門裡的人更是對父親尊敬有加,父親拿著信報的模樣像是想要熱淚盈眶,又像是悲從中來,實在難以用語言描述。
傅靈光靜靜地坐在一旁,心頭卻帶著幾分惶惑,父親官復原職,那她們都要回京了,那她……是不是即將要見到二哥哥了?
她咬了咬唇,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只是低著頭不言語,金六不知怎麼地,知道這個好消息之後卻沒有太多的歡喜,只是沉默地陪在她身邊,躺在院子里的胡床上看著天上的月亮。
「姑娘……」一道艱澀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傅靈光詫異地扭過頭去,金六慌張無措地趕緊乾咳了一聲道:「聽說京城中都這麼稱呼的,我提前練練手,別到時候給你丟了人。」
傅靈光忍不住笑了起來,京城確實是這麼稱呼的,只不過他一個外男稱呼倒是沒有必要,她笑了一會兒,低聲道:「你要跟著我們回京城嗎?」
金六臉色一白,目光中帶著說不清的哀傷和恐懼,「姑娘不肯帶我走嗎?」
傅靈光沉默了一會兒,想了半晌之後微笑道:「既然如此,也好,那你就跟我們回京城吧。」留在敕樂關,他沒有人照顧,不知道以後會是個什麼模樣,她都已經救了他,自然不會再不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