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塵終落鎖(一)

第82章 前塵終落鎖(一)

葉珺安走後,楚犀一個人在窗前站了很久,院里的枯枝落了一地,光禿禿的樹枝斜斜地伸向蒼穹,似要把天刺出個窟窿。

空氣中的冷意帶著濕潤的水汽兒,悄悄地鑽進骨頭裡,楚犀恍然未覺,彷彿靜默的雕像,望著這朱牆圈出的四方天地。

一直以來的懷疑被壓在心底,如今被突然扯出個黑色的一角,卻似濃墨暈染開整個心湖,萬劫不復。

原來,他真的插手了啊。

長空玥能得到的消息她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知道的同時她就知道了,只不過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就裝不知道,那個病態陰鬱的少年啊,對她總是殘存著一分軟弱的溫柔。

世間心悅她之人何其多,卻唯有他,自始至終不曾傷害於她。

楚犀輕咳了幾聲,疲憊地閉上眼睛,低聲道:「傳信給林曄昭……」

一切,早些結束吧。

朝堂之上,壓抑得令人心慌的氛圍讓每個人都如芒在背,唯有跪在中央的青年背脊挺直,身形如雪松玉立。

楚洛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語氣低沉,無形的威壓釋放出來令人心驚膽戰,「你再說一遍。」

林曄昭一字一頓,鄭重而堅定,「臣,斗膽求娶長公主殿下。」

「呵呵。」楚洛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玉扳指在他掌心裂開了一條縫,他摩挲著裂縫,尖銳的觸感似他此時心裡的刺痛與壓抑的瘋狂,「先帝在時,曾將皇姐指婚給了德王世子,如今世子尚在,朕豈可違背先帝意志。」

林曄昭毫不畏懼,直言道:「先帝亦曾說,長公主之事皆有公主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預。」

「放肆!」,楚洛一把將玉扳指狠狠砸在林曄昭頭上,鮮血順著臉頰一滴滴滑落,落在碎裂的玉石上,林曄昭不為所動,剛硬的眼神直視楚洛,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態。

他以長平關外七十萬大軍為注,賭楚洛今日不敢殺了他。

鮮血染紅了清雋的面容,他朗聲再道,「臣,斗膽求娶長公主殿下。」

楚洛深深地閉上眼,壓抑住想要讓人把他拖出去宰了的衝動……

林太尉殿前求娶長公主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據說林太尉不顧皇上暴怒,流血跪地,甚至願以全部兵權為聘,此情之深厚,此意之真切,令無數閨中少女艷羨落淚,一時間傳為佳話。

蕭珣知道的時候,一口水噴了出來,差點沒回過氣來,看向面前的秦箬眼神也分為古怪,不過還是嘆了口氣,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

據說此事遭到了顧相的強烈反對,顧相在朝堂之上公然與林太尉針鋒相對,差點拔刀相向,甚至夜闖太尉府要與林太尉理論。

天下人表示,好像吃到了瓜?

但總之,靈犀宮那位點了頭,這婚事兒便在兩派意見的激烈角逐下緊鑼密鼓地籌辦了起來,照著楚犀的意思,節省開支,不必大操大辦,她與林曄昭乃是真心相許,不拘於形式。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楚收,似乎當年那場慘烈收場的盛大婚禮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楚收十幾封奏摺一封一封地遞往京城,卻被堆在靈犀宮的案桌上,落滿了灰塵。

她不想再聽他的解釋了。

當年他是無心,無心做了德王的刀,無心當了楚覃的棋子,可無心有心,她不願再去深究,他不是傻子,她也不是,這麼多年了,他有無數次機會說出真相,在長平關之時她也給過他機會,直到前幾日因為葉珺安的話讓她想到從楚洛一處入手,終於徹底查明了真相。在這之前,她還對他心存幻想,還覺得,也許他真的沒有,是她錯怪他了。

楚收啊楚收,楚家人向來愛深而情薄,你我皆如此。

一個月的時光倏忽而過,轉眼就到了大婚那天。

天尚未亮,楚犀就被叫起來梳妝打扮。嬤嬤往她蒼白的臉上撲了不少粉才稍稍顯出些氣色,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盛著清凌凌的溪水,眼角殷紅胭脂重重暈染,清冷絕美的容顏終於添了幾分嬌艷嫵媚之色。

曾經的西靖第一美人,不負盛名。

她獃獃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坐在梳妝鏡前,披嫁衣,著紅妝,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歡喜。

一步錯,步步錯。

宮中前所未有的寂靜,毫無大婚的喜悅之感,觸目所及唯有深秋的蕭瑟凄涼,她蓋著紅蓋頭,金鑾殿之上拜別楚洛,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外面的天光,隔著蓋頭,紅通通一片,血一樣的暈染開。

楚洛始終不發一言。

出了宮,盛大的儀仗方顯出幾分公主出嫁的喜慶,吹吹打打的音樂,吵吵鬧鬧的人群,她靠在轎子壁上,面無表情地擦去嘴角不斷湧出的鮮血,鮮血落在鮮紅的嫁衣上,也只像是無意間滴了水一般。

三年前蕭珣說月昭花可保她三年無虞,如今恰好三年,風過崖的醫術當真是分毫不差。

太尉府掛滿紅綢,熱熱鬧鬧的嗩吶一聲一聲迎著公主入門,她下車時身子晃了晃,林曄昭見此上前一把攔腰抱住她往裡走,眾人一片喝彩揶揄,急得喜娘追著喊:「哎哎哎,還沒跨火盆呢。」

林曄昭的懷抱寬闊而溫暖,楚犀靠在上面,聽著嗩吶聲奏著喜慶的曲子。

嗩吶一吹,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忽然覺得這事兒也挺好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楚犀坐在寂靜無人的新房裡,喜娘都被她趕出去了,因著她的身份也沒人敢去忤逆她。她掀起蓋頭,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捻著糕點吃。

林曄昭進門時就見著這畫面,嬌艷精緻的紅衣美人半舉著酒杯,懶洋洋地沖他笑,一仰頭清冽的酒就盡數灌入喉間,唇角保留著一點晶瑩,分外嬌艷欲滴。

「二師兄,你來啦。」她歪著頭,笑容燦爛。

他好久沒見過她這麼笑了,天真爛漫,燦爛如花,她本該是這樣的姑娘,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

他知道她時日無多,也不攔著她喝酒了。

「二師兄,你看,天黑了。」她神情突然黯淡下來,彷彿吃不到糖的小孩子。

眼中忽然湧出熱淚,她漫不經心地笑著擦去,越笑眼淚卻越多,混著胭脂水粉,整張臉糊成一團。林曄昭上前用袖子幫她把臉擦乾淨,露出裡面清麗蒼白的容顏,一雙清水洗過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又似乎透過他,在看著遠處的誰。

「二師兄,對不起。」她低聲道。

「沒關係。」

永遠都沒關係。

她拽住他的衣領,將他一把拉了下來,冰涼的唇貼上了他的,軟軟的,甜甜的,還有淚水苦澀的滋味。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味道。

就在窗影上他們身形相貼的一瞬間,一支利箭破窗而入,林曄昭抱著楚犀原地一個旋轉避開,箭直直插入牆壁,入木三分。

楚犀抱著他的脖子,虛弱道:「送我出去。」

林曄昭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抱著她走到了房門口,四周屋檐上都是弓箭手,閃著寒光的箭尖整齊地對著他們,他毫不懷疑他們一起放箭,他就會立刻變成篩子。

圓月之下,一個黑衣少年負手而立,夜風揚起他的青絲,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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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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