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7-8
漸近期末,陳一墨一邊準備期末考試,一邊投入到劇組首飾的設計和製作之中。
很快便到了寒假。
這個寒假,陳一墨完全沒有空閑,畢竟是真正考驗技術的時候,不是和老頭兒練兵,她一點兒不敢大意,忙起來常常忘了時間,有時候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她才恍然,竟然熬了個通宵,可她也只是揉揉酸痛的肩膀,繼續工作,直到有一次,她被宋河生逮到。
陳一墨放假後主要就住在小院,但宋河生卻很少留下來,偶爾留下,也是被陳一墨鬧得沒辦法,而且,有趣的是,他每次離開小院都搞得聲勢浩大的,左鄰右舍都要告別一遍,唯恐別人不知道他走了。
陳一墨懂他的意思,他們到底是未婚男女,他不希望給她造成不好的影響。但陳一墨卻覺得他多此一舉,就算大家誤會他們同居又怎麼了?反正整個河坊街都知道她是他的小媳婦兒。
那天她不知不覺又熬到天亮,卻因為過於疲倦,天蒙蒙亮的時候在桌上趴了一會兒,這一趴居然就深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毛茸茸的東西在拱她的腳,她迷迷糊糊醒來,桌子對面杵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的光線,腳底下拱她的自然是大黑。
「河生哥,你來了!」陳一墨揉揉一雙通紅的眼睛,繞到他面前笑。
宋河生戴著口罩,帶陳一墨仍然能感覺到他眼裡流露出來的複雜情緒。
這一幕似曾相識。
大一的時候,她製作第一個作品《舊曾諳》,也跟現在一樣,沒日沒夜地加班,那時他就常常是這樣的眼神:氣憤、心疼、又無奈。
「河生哥……」她有些討好地笑,「你今天不用去飯店嗎?」
宋河生看著她:「明天就小年了。」
陳一墨訝然,「這麼快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這一頭扎進工藝里,一天三頓都有宋河生從飯店裡送來,日出日落好像都跟她沒關係了,哪裡還記得什麼日子……
「走!河生哥,我們買年貨去!」她心裡還覺得抱歉的是,放假這麼久,就沒好好陪過他。
但,當她拉著宋河生出工作間,打算換個衣服時,發現家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堆滿了年貨。
她轉身訥訥的,「你……什麼時候買的啊?」她完全不知道!
宋河生微微嘆了聲,「一天買點,慢慢買回來的。」
「對不起,河生哥……」她拉著他的手搖了搖,「你今天想做什麼?我陪你?」
宋河生還是那樣看著她,最終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髮,「我想你好好休息。」
陳一墨啞然。
「你去睡會吧!」宋河生想抽出手來。
陳一墨不肯放,「你陪我一起休息……」她知道宋河生的性子,馬上補充,「就拉著我手陪我休息,我沒想做別的!」
宋河生到底被她這句話逗笑了,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
陳一墨也笑,「河生哥,你終於不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我知道你有!我答應你,以後不熬夜了還不行嗎?」
兩個人都太了解彼此。
她知道他有情緒了,這情緒主要就是心疼她;他也知道她這句「以後不熬夜」只是敷衍,在他今天撞到之前,她熬過不知道多少次,而以後,也必然會背著他繼續熬。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看她的睡顏。
睡著的她特別乖,睫毛彎彎的,唇角也彎彎的,好像夢裡也在笑。
她執拗地要他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手指卻不像書里描寫的女孩的手指那樣軟軟的,常年練習手藝,花絲鑲嵌也好,玉雕也好,該有的繭子她一個也不少。
大黑慢悠悠踱過來,趴在他腳邊蹭了蹭。
他伸出另一個手摸了摸它的頭,它享受地閉上眼,眼看又要開始打瞌睡。
一隻老狗的狗生,就是這樣吃吃喝喝睡睡,不要太悠閑!跟此刻睡著的那個人截然相反!
他暗暗嘆息,小聲對大黑說,「如果,當年我也跟著老頭兒好好學藝該多好!」
大黑哼哼兩聲,好像在表達對他的鄙視。
他微微一笑,想起去年陪陳一墨在出租屋奮戰的日子,至少,他還是能幫到一點點小忙的。
卧室里淡淡安息香的香味,是在河坊街賣香包的鋪子里買的,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他輕輕抽出手來,去了工作間。
大約是太疲倦了,陳一墨這一覺可睡得真久啊!
等她醒來,都快下午了,床前趴著大黑的腦袋,宋河生不見了蹤影。
這一覺,她睡得神清氣爽的,揉了揉大黑的腦袋,「他是不是在做飯呀?」肚子怪餓的!
大黑嗷嗚一聲,繼續睡去了。
她起床去找宋河生,聽見工作間里傳來動靜。
小跑著過去,推開門,工作台前,他正專註地在拉絲,她的設計圖紙,就放在一旁。
她的腳步在門口停滯下來。
他聽見聲音,頭也不回,仍然專註在拉著絲,「飯菜熱在鍋里,自己去吃。」
她沒有去吃飯,反而走近他身前,靜靜看他一絲不苟拉絲的樣子,眼眶裡湧進酸澀。
「怎麼不去啊?」他猛然抬頭,只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唯恐手裡的絲拉壞了,「去吧,我慢慢幫你拉著絲,你吃完再來一起忙。」
陳一墨把湧起的酸澀和不忍都壓下去,換上笑眯眯的樣子,爽快地答,「好!我這就去吃飯!河生哥,謝謝你啊!有你幫我,我真是省好多時間!」
宋河生微微一笑,忙裡抽空抬頭沖她道,「快去吃吧!」
「好!」陳一墨轉身就走。
到了外面,腳步卻慢下來,回頭再看那個挺直了背認真拉絲的身影,心裡還是有點酸。
小年開始,胖叔就給宋河生放了假,沒再去飯店上班,宋河生每天幫陳一墨干拉絲的活,同時照顧她的生活,到了晚上,盯著陳一墨睡覺,直到監督她睡著再照舊回家不誤。
幾天下來,他看著陳一墨工作的進度,覺得她應該是不用熬夜了的,但是,某天心血來潮,來了個突襲檢查。
其實也不是刻意,那晚,宋嬸兒打掃家裡衛生受了涼,半夜開始發燒,宋河生出來去藥店買葯,但附近的藥店都沒開門,他想起小院里有常備感冒藥,便往小院去了,結果,看見本該寂靜無聲的小院亮著燈,而且,燈光來源就是工作間。
這個小騙子!
他又是生氣又是無奈,抱著這回抓個現場一定好好教訓她的心思,輕手輕腳走近,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怔在原地。
她在拉絲。
看見他的瞬間,她下意識的反應也是慌亂,甚至手忙腳亂想把手裡的絲藏起來。
他快步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再比照她的設計圖,抓著她手的力道突然就泄了。
「河生哥,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河生哥,是這樣的……」
「我拉的絲,根本沒有用是不是?」他的聲音還是很柔和。
「不是的,河生哥,你聽我說,其實……」
「墨囡,是不是?」他看著她,目光依然溫柔得像暖風。
「河生哥……」
「上次我幫你拉的,就去年那次,是不是你也全部重新拉過?」
「我……」陳一墨急道,「河生哥,拉絲這個事,其實真的只有設計圖紙的人才知道要拉多粗多細,真的,不信你問陳師叔,真的不是你拉得不好……」
「傻姑娘,其實你可以跟我說啊。」宋河生笑著說,還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陳一墨都快哽咽了。燈光下,宋河生眼裡的笑一如既往的寬容而溫暖,她第一次覺得,她摸不到宋河生真實的情緒了。
「真是傻!」怎麼不傻呢?就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自己夜晚再偷偷爬起來把他拉過的絲全部熔了重拉?他本是想給她分憂,卻反而給她加了成倍的工作?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姑娘?
「河生哥,你不生氣好不好?」陳一墨眼淚都湧出來了,拉著宋河生的袖子。
「傻姑娘,我怎麼會生氣?我沒生氣。」他伸手,粗糲的手指拂起她額前垂下的髮絲,給她撥到耳後,「我媽病了,我是過來取葯的,沒事,你繼續忙,早點睡,我拿了葯就回去,我媽還等著呢。」
「哦!」陳一墨抬起胳膊,用力在眼睛上一擦,「那你快點去!宋嬸兒是怎麼了?還好吧?」
宋河生眼裡滿是笑,「沒什麼大事,受涼感冒了,我這就去了啊?」
「嗯!」陳一墨跑在他前面,「我給你取葯!」
當陳一墨收拾出一袋感冒藥遞給宋河生時,仍惴惴地追問,「河生哥,你真的沒生氣嗎?」
「傻丫頭。」他再度一笑,「當然沒有,我走了啊,記得早睡。」
「嗯!去吧!」陳一墨倚在門框上,看著他打開院門頭也不回地離去,心裡的酸楚莫名比白天時更甚。河生哥說他沒生氣,說這話的時候還這麼溫柔這麼溫暖,可是,她寧可他真的生氣,生氣地罵她小騙子,揪著她的辮子罵,然後她再認個錯,撒撒嬌……
深夜的河坊街,靜得宛若陷入沉睡,一絲聲息也沒有。
宋河生保持著平靜而溫和的笑,走在清冷的路燈下,一步一步,四平八穩,彷彿他真的只是去取了個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