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9-2
陳一墨在赴國外交換之前,終於交付了所有的首飾。
那晚,宋河生將她接回河坊街,做了豐盛的晚餐慰勞她,她趴在那,一動也不想動,只喃喃叫他的名字,讓他給按按肩膀。
他知道她辛苦了,默默給她按。
「真舒服……」她半眯著眼,哼哼著,又累又滿足。
這個暑假,於她而言,算是完成了一個大項目,心情十分雀躍,原本有一肚子話要跟宋河生說,但她這個不爭氣的,居然就這麼睡著了,而且睡得那麼沉,宋河生叫了她好幾聲都沒能把她叫醒。
她到底是多累,還打起了鼾……
燈光下的她,眼底的青色十分明顯,本就小小一張臉,下巴更尖了,可依然是美的,美得像在夢裡遇見。
他小心翼翼將他的夢托起來,輕輕放到床上。
陳一墨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寬大的T恤領口敞開,露出裡面山巒起伏,若隱若現,只一眼,就燙到了他的眼睛。
他迅速移開目光,快步跑離房間。
陳一墨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宋河生當然已經不在身邊,可是,從小院的情形來看,宋河生前一晚仍然沒在這睡。
陳一墨躺在床上,心裡湧起惆悵。
整個假期都在埋頭苦幹的時候沒什麼感覺,一旦閑下來,面對即將到來的離別,這惆悵就開始揮之不去。
她決定要做些什麼,並且為此忙碌了整整一天。
傍晚,她去胖丫爸店裡找宋河生。
河坊街如今遊人如織,店裡生意好得不行,胖叔把陳一墨安頓在一個靠窗的座兒,讓她吃著東西等宋河生。
「胖叔,我四處走走就行,不用佔座兒。」這麼多人吃飯,她怎麼好意思把好座位給霸佔了?
胖叔笑,「那不行,河生現在可是我店裡主廚,我不把你招待好了,他跳槽了怎麼辦?」
陳一墨笑,跟胖叔訂了幾個菜。
可坐了一會兒,她還是起身去后廚找宋河生了。
宋大主廚啊,這會兒忙得分身無暇,根本沒看到她。
陳一墨自己也是手藝人,也忙過,一看就知道河生哥忙歸忙,但有條不紊,胸有成竹,真有幾分大廚風範啦!
她自豪地看了一會兒,悄悄溜回自己座位去了。
不打擾他!
可是,她這個假期實在太累了,如今鬆懈下來,疲倦感真是如影隨形,走哪就能睡哪,就這麼一陣等宋河生的功夫,她靠著窗戶又睡著了……
迷迷糊糊被弄醒的時候,她已經從椅子上被拉起來,前方有人躬著身,正把寬闊的背給她。
縱然迷糊著,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是宋河生的背。
「河生哥……」她嘀咕一聲,毫不猶豫就趴上去了,趴在他肩頭依然迷糊,卻不忘找胖叔,「胖叔……菜……」
胖叔笑她,「都這樣了,還不忘記你的菜呢!都給你裝好了!讓河生徒弟給你們送去!」
她點點頭,安安心心趴在宋河生肩膀迷糊去了,迷糊中還想起一件事:河生哥都帶徒弟了呀,都不跟我說,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呢,哼……
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趴在宋河生背上從河坊街走過。
河坊街的夜風與燈火,在隨著宋河生的腳步而起起伏伏的節奏里,搖曳出屬於河坊街的味道。
很久以後有人問陳一墨:河坊街有味道嗎?
有啊!
是什麼味道?
是河坊街特有的味道,至少在別的地方從來沒有的。
那到底是什麼味道?
是……故鄉的味道吧。
曾經,她以為,所謂故鄉,是因為夜風燈火里有你,後來,她才明白,是因為那裡有回憶。
陳一墨在這樣的味道里漸漸清醒,可仍然不願意自己走,摟著他的脖子,懶懶的樣子。
跟在他們身後幫著拎菜的小徒弟,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旁邊的攤位,臉紅紅的,就是不敢看前面這兩個人……
到了小院,小徒弟把菜放下,還是不敢抬頭看,紅著臉說,「師父,我先回去了。」
宋河生客氣地道,「留下來一起吃飯?」
剛說完,他就感到那雙抱著自己胳膊的手緊了緊。
小徒弟覺得,師父傻他不傻啊!他這要是留下來,還不被師娘給惦記上了?這種惦記可不是啥好惦記啊喂師父!
小徒弟十分識趣地走了,陳一墨在背後叫他,「你叫什麼名字?讓你師父給你加雞腿!」
「師娘,我叫小刀!」小徒弟頭也不回往院外奔,覺得自己真是做了個英名的決定。
師娘?陳一墨抿著嘴兒回味這倆字的味道,覺得可以再給這徒弟加個雞腿兒!
宋河生把徒弟拎回來的幾個菜都換盤子盛好擺出來,說,「看來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了,要慶祝一番?」
宋河生進來就覺得不同了,小院里清理得整整齊齊,屋子裡插了鮮花,窗戶上、牆壁上,蝴蝶結、彩帶之類的裝飾物,看起來別緻又可愛,他還看見餐桌上放了一瓶酒,兩隻酒杯。
他覺得的確是到了該有儀式感的時候,她要走了,只剩不多的幾天,算是為她送行。
陳一墨點點頭,「就是一個特別重要特別重要的日子!」
他笑了笑,「你還真會想,直接去店裡挑幾個菜?」
「那可不!掛你賬,讓胖叔從你工資里扣呢!」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不過,接著又伸出手來嘆了口氣,「不是我懶,我從前也很會做菜的,原來都是我做的呀!但是你現在出息了,就我那點手藝,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獻醜!」她的廚藝,還停留在小時候糊弄老頭兒階段呢,這些年好像沒啥進步,也虧得那時候老頭兒不挑。
宋河生握著她的手,摸著她指上那些繭子,再鬆開,「你的手,本來也不是做菜的手。」是做大事情的!他炒幾個菜叫什麼出息!
陳一墨心裡醞釀著事,偷笑,「河生哥,你稍等啊,我換件衣服就出來吃飯!」說完,還把一個大袋子往他懷裡一扔,「你也去換一套!」
吃個飯還要換衣服?
宋河生看著她蹦跳著進內室的身影犯疑,一會兒,便聽見有水聲從房間里的浴室傳出來。
他恍然,聞聞自己身上,好像有一股油煙味哎!
的確,既然是一頓有儀式感的飯,那還是洗洗,換套乾淨衣服。
他去了外面冷水籠頭,沖洗一番后拎著衣服回房間換,這一看,不得了,還給他一套正式西裝,帶領結的。
這麼熱的天氣穿西裝?
他哭笑不得,但也只能無奈換上,誰讓她喜歡?
他穿著西裝正兒八經坐在餐桌邊等,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了,才終於等到她出來。
一聲「河生哥」,便將他的魂魄定在那裡不動了。
她款款走來,穿一身紅裙,梳了頭,化了妝。
時間凝滯,呼吸停止。
她走到他面前了,他不知道;
她打開酒瓶,他不知道;
她給自己和他分別倒了酒,他也不知道。
直到她把酒杯喂到他嘴邊,一股澀辣味衝進嘴裡,才沖得他一個激靈,活了過來。
「傻了你?!」她嗔他一眼,嫵媚婉轉,盡在眉眼。
他垂著眼皮,眼神遊移,手足無措。
「我是不是特別好看?」她嘻嘻笑著,偏要惹他。
他根本不敢看她第二眼,支支吾吾的,心如鼓擂。
「難道我不好看?」語氣里便有了怒意。
他一驚,猛然抬頭,「好看啊!特別好看!真的!」
抬頭間發現她笑靨嫣然,才知上了她的當。
「河生哥,我要走了,你不祝我一路平安嗎?」
話題一轉,氣氛突然變得憂傷。
宋河生心中一橫,莫名滋生狂風巨浪一般的悲壯,端起酒杯,「當然要的,墨囡,祝你一路平安!」
他舉杯一干而盡,火辣的滋味從喉嚨一直竄進胃裡,五臟內服好像都燒起來了,燒得疼。
他伸手蓋住陳一墨的杯子,「你別喝,這酒烈。」
就該讓她喝果汁的!
她倒是很聽話,把杯子給他,「那你替我喝。」
他二話不說,接過來就幹了。
陳一墨再給倆杯子滿上,「河生哥,祝我學業有成吧?」
這當然也是要祝的!
宋河生再喝兩杯。
陳一墨繼續:「河生哥,祝我在國外一切順利。」
當然要順利!
「河生哥,祝我遇到好老師吧!」
「河生哥,祝我跟同學相處和睦!」
「河生哥,祝我的手藝在國外驚艷外國人!」
「河生哥,祝我永遠漂亮!」
「河生哥,祝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河生哥,祝我在國外不生病,身體倍兒棒!」
「河生哥……」
陳一墨有一百個理由讓宋河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而宋河生還不能拒絕,句句祝福都是必須。
只是,這場景慢慢讓他感覺到有些似曾相識,似乎什麼時候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而且還是個坑……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醉得握杯子都握不穩了,手裡的酒杯嘩啦掉在桌子上,眼前的陳一墨變成了兩個、三個,不,四個……
他不知道哪一個陳一墨是真的。
他伸手去碰,帶著潮熱氣息的手指扣住了他的。
「河生哥……」
一團紅影倚進他懷裡,火焰一樣,將他燃燒。
火熱的夏季,火一般的人。
熱得彷彿要爆裂開來。
但他的意識是清醒的。
他知道那套帶領結的讓他又熱又悶的西裝和襯衫被脫去,他也知道懷中這團火紅的影子紅色落地。
清涼火熱、黏膩清香。
糾纏又交替。
「嘩啦啦——」
莽撞之間,杯盤跌落。
像是一聲聲驚雷,劃破泥濘的潮熱的夜,劈開這混沌,電光明晃晃地照進來。
一切變得清明又清晰。
「河生哥!」她被推開,又抱上來。
他撿起西裝,將她裹住,自己衝出門外,拎起水管,冷水嘩嘩從頭淋下。
她不甘心,跑到門口,委屈地朝他哭,「為什麼?為什麼不可以?我們都長大了!我都要走了!為什麼還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