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溫而如夢隨風去
修雙卿覺得這老伯甚是有趣，自己還未曾說要離開，他便要趕她走，一般來說，這種人一定是位深藏江湖之輩。修雙卿不禁多看了他兩眼，只見他容如枯葉，瘦骨嶙峋，但氣質悠長，瞧瞧身形，也還挺長。
不知為何，修雙卿覺得他很親切。
對他方才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的說：「你在釣魚？」
那老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手指忽然一頓，但依舊平靜的看著湖面，「嗯。」
修雙卿又問：「可否給我嘗嘗？」
那老人忽然笑了笑，「你不怕我在魚肚子里下毒？」
修雙卿依然置若罔聞，在包袱里摸啊摸，終於摸出一小包被紙包起來的東西，說：「若是用作烤魚，灑上這些輔料味道會更香。」
對方看了看修雙卿手中的配料，又看看修雙卿，忍不住問：「你從哪裡來的。」
不問問自己是誰反而問自己從哪兒來，修雙卿認為這個問題問得很是新鮮，她這樣答：「無論我從何處來都與先生有相逢之緣，何必問對方是誰？」
老人看著修雙卿。
修雙卿避開他的目光，「就算先生是一國之君，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老人愣了一下，轉回頭，笑了兩聲，「你的性子與我一位舊人有些相像。」
修雙卿不答。她所認為這裡枯寂潦敗，待在這座尤府中的這位老者就定是一位不平凡之人。何況，她發現這位老者雖然頭髮凌亂布衣襤褸，可他的頭髮里沒有白髮，眼神黯淡卻不渾濁，修雙卿又轉頭看了看老者，眼神複雜。
天色漸晚，修雙卿尋到一處破敗屋檐，打算湊合過一夜，那老者沒有為難自己，修雙卿也不知怎麼，想去看看他，如此念頭一過，她便就去了。她還是在那河邊發現老者的，老者此刻釣了兩條魚，正用樹枝串起架在火堆上細細的烤，他發現修雙卿來了，也不打招呼，又低下頭看手裡的烤魚。
修雙卿探過去，拂了拂自己的裙擺坐在火堆一旁，問道：「先生可知距離此地最近的縣城還有多遠？」
老者漫不經心的道：「百里吧。」
修雙卿又問：「那這裡距離關塞有多遠？」
老者似乎頓了一下，道：「百里吧。」
修雙卿心中訝然，自己離開四伏州兜兜轉轉走了十幾日，才走了百里路？平復心情，又問：「先生在這裡多久了？」
老者抬頭看了修雙卿一眼，笑了，答非所問：「小姑娘這雙眼睛生得好看。」
修雙卿微微一愣，她現在的這張臉是為了不招惹太多麻煩易容了另一張臉，如今她的這張臉根本不及原本的一半，平凡而庸俗，但是無論如何，一個人眼睛里的神采都是無法抹去的。然而這一點，有時就連身邊最親近之人也發現不了。
夕陽西下，修雙卿看向一旁時，突然發現旁一邊的破牆旁有一棵樹，那是一棵足有二人高的枯樹，沒有葉子也沒有花，修雙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修雙卿識得它，它是一株梅樹，還未到寒冬來臨之際，它便是這般光禿禿的一棵樹罷了。
老者似乎發現了修雙卿在看那棵梅樹，轉動著手裡的烤魚，輕聲的說：「它是我一位故人。」
修雙卿疑惑不解的看著面前的老者，莫非那棵梅樹有什麼故事？
老者輕聲一笑，聲音溫柔的說：「每年十二月，她都會回來陪我。你看啊，她是不是長得很漂亮？」說著，老者用手指著那棵梅樹，眼裡只有對他口中「故人」的無限愛意與眷戀。
修雙卿又看向那棵梅樹，約莫曉得了，這樹是這老者的感情寄託，亦是這老者已故的妻子化身。在她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身形高長挺拔的男子身影，她閉了閉眼，再睜眼，神色自若，道：「先生對夫人的愛意看來深厚得極。」
老者忽然不再說話，停頓片刻，將手中一條烤魚交給修雙卿，這烤魚灑上了修雙卿先前給他的調料，香氣四溢。
修雙卿接過，美滋滋的咬了一口。
正在她咬下那一口時，耳邊忽然聽到一句溫柔而年輕的聲音「小心點，小心燙」。修雙卿不由呆了一呆，不動聲色的咬了下去。
在修雙卿入朝為官第一年年尾，朝中瑣事繁雜，朝廷上下的官員忙得不可開交，身為百官之首的修雙卿更是忙極了，那時修雙卿年紀雖小，卻身為百官表率，每日處理的事情多得猶如牛毛，下朝後她便會到處跑，一日三餐有兩頓顧不得吃。
一次，修雙卿忙到深夜，柘樾也坐在九龍殿處理到深夜，第二日下朝後不久，修雙卿到九龍殿將自己及下臣處理完的事項交給柘樾查看，再坐到一旁陪柘樾一同處理，那次修雙卿實在太累，累到直接趴在九龍殿一旁設下的小案伏案而眠。醒來后，身上還披有柘樾的氅子，頓時猛然發現自己還有許多事情未曾處理妥當，有些自責與羞愧。
她看向柘樾，柘樾仍只是坐在龍椅里批改公文。她走過去，有些不好意思。
柘樾發現她醒了，抬頭微微一笑，「累了就早些休息，若累壞了可是不值得的。」
修雙卿反道：「為國家為朝廷，有何處不值得？」
柘樾無奈的說：「滿嘴國家道義，可否覺得餓了？」
修雙卿本來不覺得，聽柘樾這麼說，突然才發現腹中空空，早已餓了，但她不好意思開口。
柘樾熟知她性格爭強好勝更不肯絳貴半分，不等她說話，便喚人傳膳食前來，修雙卿立即喜上眉梢。
那日門外下著細細小雪，四千多座宮殿銀裝素裹，九龍殿炭火正燒得火紅，他們對坐在九龍殿中一同食用晚膳，修雙卿坐下便要吃，柘樾眼中滿是笑意與無奈的說「小心點，小心燙」，隨後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她碗里。修雙卿開心極了，眼睛彎彎，笑得猶如冬日裡的暖陽，明媚燦爛。
只是如今，往年那些美好的回憶，都隨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