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二)
丑時正,東宮密室。
太子飲下了杯中之酒,往桌上緩緩放下酒杯,思緒似乎有些不平靜,相王見狀,也連忙舉杯一飲而盡,繼而望向太子,他實不知太子將議何事?但料想此事必是重要,否則太子也絕不至於如此。
太子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將欲說話,可很快又緘其口,意味深長地望著相王,這一望倒令相王感到不自在了,為了使太子能放下戒心,敞開心扉,相王於是改了稱謂,開口問到:「兄長,汝與吾本是同父同母的胞兄弟,現只有吾兄弟二人,到底何事令兄長如此難以開口?」
此番話令太子感到分外親切,於是輕輕嘆了一聲,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問到:「依王弟只見,吾登基稱帝,治理天下適合否?」
雖然相王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太子此言一出,相王還是手一松,手中的酒杯被驚得掉在了地上,太子冷不丁這麼一問,相王實不知他到底為何意。難不成太子也想即刻發動兵變,直接奪取皇位?相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故而面露難色。
太子望著相王,見其就不應答,於是喃喃道:「看來王弟也認為吾不配坐擁這天下!」
聽到此處,相王連忙起身跪地,一拱手,著急地答到:「兄長誤會了!兄長大智大德,如何不能坐擁天下,只是兄長已被立為太子,只須繼續鞏固勢力即可,又何必急於一時呢?依吾之見,母親她。。。她已時日無多,兄長又何必與她老人家過不去呢?」
太子聽罷,繼而一愣,又突然失聲笑了出來,這一笑令相王倍感疑惑,於是抬頭望向了太子。太子扶起了相王,繼續笑著說到:「王弟,誤會了!也罷,是吾問的問題不對,令王弟虛驚了!」
相王還是一臉疑惑,太子繼續說到:「王弟是以為吾欲效仿太平、克多發動兵變?」
相王小聲答到:「難不成兄長不是此意?」
太子笑道:「當然不是!不管怎麼說,當今陛下可是吾二人的親生母親,吾怎會願與她老人家兵戎相見,正如王弟所言,她老人家已經。。。。已經時日無多了。」說到此處,剛還面帶笑意的太子突然眼眶一紅,眼角不自覺地落下了幾滴熱淚,為免尷尬,太子連忙用衣袖拭去,相王見太子如此,也不禁動容,眼眶跟著濕潤了;太子伸手握住了相王,情真意切地繼續泣聲說到:「母親這一輩子是有諸事對不起大唐,但無論如何,到頭來還是立了李姓太子,若不到萬不得已,吾等如何能大逆不道?」
相王聽罷,連連點頭稱是。
許久,太子終於平復了下來,說到:「吾是欲問王弟,他日吾若能登上大位,汝認為吾有能耐治理這個天下嗎?」
相王不敢多想,連忙答到:「有!兄長必有能力重現當年太宗時的大唐盛世!」
太子聽罷,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說到:「王弟,汝就別再欺瞞吾了,吾的能力到底幾何,心中自是清楚!別說重現大唐盛世,能守住這個國家不生禍亂,恐都難以成全!」
相王連忙答到:「兄長何以妄自菲薄?兄長請寬心,吾等定當竭心儘力輔佐兄長,以圖盛世重現!」
太子再次擺了擺手,嘆聲說到:「別說是吾,就連吾的幾個兒郎也自是無能為力。長子重潤,英年早逝;其餘三子要麼尚且年幼,要麼實無建樹!吾尚且有汝等輔佐,若是傳位於他們,那大唐日後必危啊!到時吾又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相王答到:「兄長何至於此?言此尚早啊!」
太子看了看相王,又把手握得緊了一些,語氣堅定地說到:「實不相瞞,若吾登得大位,吾欲立王弟為皇太弟,王弟以為如何?」
相王聽罷,不免大驚,又再次跪倒在地,大呼:「兄長,此事不妥,萬萬不可!」相王不知為何太子突然提出此言,也許是對自己的試探,但從太子先前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是;況且以太子的心性,他也不至於會做出此等試探之事,只是事出突然,相王如何敢多想,一時間只敢伏地拒絕。
太子又連忙欲扶起相王,語氣真切地說到:「王弟!吾絕不是試探,此乃吾之真意!望王弟信之!」
相王不待多想,連連搖頭,答到:「請兄長速速收回此話,否則吾將長跪不起!」
太子又用力拉了相王一把,相王硬是不起身,太子不免輕嘆了一聲,說到:「王弟,這又何必?當年母親稱帝時本就欲立汝為太子,可汝卻稱病不朝,最終不得已才召吾返回,這太子之位本就是汝的!」
相王聽罷,直接把頭磕到了地上,大聲說到:「兄長此言,是要讓吾磕死於此地嗎?吾絕無任何非分之想!望兄長明察!」
太子聞言,只能嘆了一聲,說到:「也罷,吾今日就對王弟盡言心中所想吧,還望王弟起身!」
相王答到:「只要兄長勿再提皇太弟一事,吾方敢起身!」
太子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應允,相王遂緩緩起身而坐。
太子緊緊望著相王,語重心長地說到:「王弟的心性其實吾甚為了解,汝這一輩子就記住了一個字——讓!當年汝讓位於母親,后又讓位於吾,欲立汝為皇太弟確是有些強人所難。多日以來,吾深思熟慮,其實。。。其實吾是希望汝最後再讓一次!」
「再讓一次?」相王小聲喃喃重複到,對於太子此言他確實不解,心中不免疑惑。
太子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到:「吾是希望汝最終讓位於。。。汝的三郎——李隆基!」
太子此言頗為令相王感到震驚,相王這一輩子起起落落、風風雨雨,其實早已看透了世間的爭鬥,對於大位他早已心無旁騖,那日他與李三郎的密談,倒不是為了他自己,完完全全是出於對這個國家和百姓的考慮,太子的想法居然與自己不謀而合,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正愁著如何向太子開口,這卻突然來了機會,但相王不敢表現得太過於急切,免得太子又心生嫌隙,於是答到:「兄長好意,吾替三郎心領了,但始終還是應由太子的子嗣繼承大統,吾自會讓三郎竭心輔之,還望兄長寬心!」
太子由一開始商量的語氣變得異常堅定地說到:「王弟,吾的心意已決,此事勿要再作推脫;三郎自幼聰慧、志向遠大、胸襟寬廣,吾甚是喜愛,早已將其視為自己的子嗣;今日太平之事他又深得軍隊人心,此事絕不是關係個人利益,而是為了整個國家和百姓,望王弟能夠理解。」
太子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相王若是再繼續推脫,恐怕已不合時宜,於是反問到:「兄長執意如此,吾倒想問一句,這大位之爭素來殘酷,骨肉血親之間互相殺戮司空見慣,若是三郎得了大位,兄長的子嗣又作如何安排?兄長與吾兄弟情深,為了天下大事,自是能夠理解,可下一輩卻不一定如此,身邊讒臣進言,勢必會讓朝局更加混亂!天下動蕩不安!」
太子聽罷,一捋鬍鬚,緩緩地說到:「這也是吾多日所思,故欲策立王弟為皇太弟,屆時便可名正言順地傳位於三郎!」
相王長嘆了一聲,說到:「兄長,皇太弟一事萬不可再提,免得他人利用此事,讓吾與兄長的子嗣心生嫌隙,豈不是更加不妥!」
太子思索了片刻,問到:「那依王弟只見,該如何行事?」
相王沉默良久,答到:「稟兄長,眼下是關鍵時期,朝廷內絕不能亂,諸事還須待母親歸還了李唐神器,根基穩定后再議。到時,還是應策立兄長的子嗣為太子,吾等盡心輔之,若是其子有成,則天下大幸,若是不成,再談禪位不遲!此話乃吾之實言,望兄長納之!」
太子陷入了沉思,一會兒過後,終於開口緩緩答到:「既然如此,那就依王弟之言!但吾有一事須事先言明,倘若吾子確不能守天下,屆時吾欲立三郎,王弟可萬不可再推脫,須竭心推舉方是!」
相王聽罷,當即一拱手,答到:「喏!謹遵兄長命!」
兄弟倆相視而笑,再度斟酒而飲。
相王繼續說到:「吾聽三郎言,幾日前,張閣老察覺母親有廢立兄長之意,逼得兄長不得不考慮自保,今夜一過,可算好了,危機終於煙消雲散。」
太子會心一笑,答到:「王弟所言極是!吾自不願與母親為敵,可眼下太平和梁王行跡敗露,料想母親對其二人也是失望至極,絕不會再給予機會,吾等的危險算是過去了!」說罷,太子又為雙方斟滿了一杯,面帶笑意地說到:「今夜不僅如此,困擾多日的神都案已告破,主犯克多被抓,吾兄弟二人也算徹底敞開了一次心扉,吾心大悅!王弟,上元安康!」
相王當即舉杯,賀道:「兄長,上元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