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小男孩

大方的每一個問題，都會讓在座的學生有所反應，這次也不例外，包括眼鏡男在內的所有人，都朝張念看去，而大方也將目光對準了張念。

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念緩緩起身，對大方道：「教授，我想我知道是哪一個了。我相信所有同學都記得那幅畫面，那副不協調的畫面，但是由於畫面中的差異感實在太細微，所以讓我們忽略了它，直到剛才我受到您思考方法和習慣的啟發，才中記憶中翻找出了這個畫面，然後把這個情景與管家的行為相結合，我應該能確定了。」

「那是一個關於區分和分類的畫面。」張念說完用目光等待著大方的回應。

大方示意張念坐下，用目光攬過全場后說道：「現在，讓我們回放這一段，關於區分與分類的畫面。」

電影屏幕隨即亮了起來，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已經放過的場景，第三幕的場景，而地點則正是那個不斷往外扔垃圾的小商店。

「啪嗒」「啪嗒」「啪嗒」

拋垃圾的聲音不斷從畫面中響起，隨著垃圾漸漸堆高，總有一個清潔機器人，從另一邊出現，它的腦袋是半圓形的，上面還有兩個圓圓的大眼睛，只是看起來木然而無神，圓筒形身軀的胸口處，嵌著一塊小型電子顯示屏，兩隻機械手前段都有三根手指，很方便抓取，它還有著由各種各樣的輪子和履帶組成的腳，沿著固定的路線，緩緩而來，開始清理那一堆垃圾。

死板的機器人的死板，再一次於畫面中體現，它只清理眼前的那一堆，對於清理過程中還在不斷被扔出來的垃圾，甚至砸在腦袋上掉落眼前的那些，全部一概不理，等到下一次，才會一起清除。

「相信大家已經看出來了。」大方朝眾人說道。

王辰非常果斷的搖著頭，他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看出來，再說了掃垃圾有什麼好看的，並不比大黑啃油條的畫面更有意思。

與王辰看法一致的人不在少數，但看出來的人也同樣不少，因為的確有一個隱晦的矛盾點，藏於其間。

大方看著疑惑的那部分人，道：「關鍵點在於，要如何去區分垃圾到底該現在掃，還是留到下一次再掃。」

王辰出人意料的率先反應過來，他大聲道：「哦！我知道了，就像在家時我媽硬要我洗碗一樣，我總覺得洗碗洗衣服這種么，一禮拜洗一次就行了，波波肯定和我一樣喜歡偷懶，我覺得吧，只有習慣思考的人才會偷懶，所以您才把他帶了回來，因為他才是最聰明的那個。」

「哈哈哈」眾人大笑不已。

王辰開朗的自嘲，稍稍帶動了下有些凝滯的氣氛。

大方面帶微笑，止住堂上的喧鬧，說：「其實從客觀角度上看，懶惰並非屬於壞習慣，如果在隨時需要保護自身的環境下，儘可能的留存體力，很可能直接關係到，在未知的下一刻能不能倖存，所謂『懶惰』其實是生命刻印在基因中的本能，關鍵在於理性與本能之間，哪一方更強大。不過，這並不是辨別他擁有生命的證據，因為我們無法確定，機械生命是否也有偷懶的習慣。」

「但說到區分，如果在沒有任何前提之下，要對同樣的事物，進行不同的區分，只有擁有真正的思想才能切實辦到！」

「你們之前使用的課堂排除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因為在我的課上，答案不會憑空出現。而即便站在客觀角度上，這也是你們唯一能初步認定這個問題答案的方法。然後聯想與推理，便可由此真正展開，而這就是所謂的『方法』，人們之所以不喜歡用這樣的『方法』，那是因為絕大部分人都害怕犯錯，害怕受人指責和嘲笑，也正是對錯誤的恐懼，對『會被嘲笑』的排斥，才讓我們止步不前。」

「你們無法站到我的角度去確定到底是哪一個，站在我的角度能夠確定的，只有不確定，因為有一個決定性的關鍵還未出現，也就是我與這個清潔機器人互動的畫面。」

張念若有所悟，知道過多的想法，反而讓自己陷入了思維漩渦，以至於沒有真正站在教授的角度上思考問題。

大方說：「在我的角度，我無法單憑這個畫面去確定，機器人是否真的活著，或許它本來就是『壞的』呢？所以我需要進一步證實。但是在客觀的角度，這堂課上『壞的』這個選項必須是，『已經被我』過濾掉了，因為這屬於『出題者注意事項』，也因為我不會隨意偽造一段不存在的影像，來提示大家，畢竟這也屬於欺騙。而且要知道的是『必然』會有某一個生命被我帶出去，所以你們僅需要憑藉排除法，再結合『區分垃圾』這點，就可以進行初步判斷，然後進行聯想與推理。而如果我沒有過濾，那麼就是我這個出題者的失職，但50年來，我一直是個稱職的教授。」

大方說完臉上泛起微笑。

『你稱職個屁！恐嚇學生還稱職，呸！』很多人在心裡吐槽。

「呵呵，呵呵呵。」王辰尬笑兩聲，他也不知道這馬屁該怎麼拍。

大方毫不在意他們的想法，道：「下面，我們來看這個片段，也就是我確定他是否是智慧生命的畫面。」

畫面再次回到了第三層，還是那個小商店外，也還是那條兩側被殘次品佔據的路，清潔機器人依然從遠處緩緩而來，不過不同的是，它前方的道路，被一排紅眼睛徹底堵住了。

清掃完那堆垃圾的機器人，發現了遠處被堵住的路，這個發現讓它前行的腳步，稍稍停頓了半秒不到，機器人那雙木然的大眼，似在這個瞬間閃過一絲晦暗的神采，只是短暫到讓人幾乎無法發現，它繼續朝前方行駛而去。

在即將撞上人牆的那一刻，機器人停了下來，如同一個真正的清潔機器人那樣，轉彎朝側向行動，在即將撞牆時，又轉了個身朝反方向行去，同樣在即將撞牆時，它再次轉身，如此反覆了兩趟之後，清潔機器人做了一個所有按照既定程序行動的清潔機器人，都會做的事，尋找另外的道路。

清潔機器人直接轉向了筆直的來路。

忽然，它發現身後的路，竟也已經快被紅眼睛們堵住了，此刻那雙木然的大眼終於出現了情緒波動，如一汪水波在顫動。

在所有紅眼睛視線聚焦下，它朝著那暫時還未被堵死的缺口，努力緩緩行去，只是離那缺口越近，眼波顫動的越厲害，簡直像極了一個雙目含淚，快要哭出來的小男孩的眼神。

在即將被堵死的那一刻，它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趁著所有目不轉睛凝視自己的紅眼睛們，全部一不留神的時候。

蹭！

它突然加速，飛快衝出缺口，奪路而逃。

此刻它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雖然註定留不出眼淚，但是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真的像是在因為恐懼而流著眼淚，活脫脫像一個因害怕而逃跑的五歲小男孩，而它胸口那塊正方形的小型電子屏幕上，出現的兩個大大的漢字，更像是在印證這點。

「爸爸~~~！」

淚眼狂飆恐懼到極點的它一陣風馳電掣，逃得飛快，在即將通過路口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咚！

兩者相撞在一起。

清潔機器人，仰面躺倒在地一動不動，一眼看上去就會讓別人覺得，它已經死掉了，而且死的很徹底，它胸口屏幕上重新出現的兩個漢字，也像是在為此證明。

那兩個字是

「已壞」

或許是因為那塊電子屏幕覺得，這個有些主觀的詞，並不足以向外界充分證明主體的狀態，於是很快又換成了另外兩個更客觀的。

「待修」。

站在原地紋絲未動的大方，看著躺倒在地的清潔機器人，不由露出久違的微笑，大方對著機器人道：「你在害怕么？」

已經死翹翹的機器人，顯然是不能有反應的，所以面對大方的提問，機器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大方彎腰把它扶正過來，蹲下身子用拇指輕輕抹平了，它額頭上的一道，因相撞而產生的傷痕，再次道：「不用害怕。」

此刻那一對機器大眼睛，已經恢復了木然無神，沒有搭載語音系統而無法說話的它，在電子屏幕上顯現出了兩個字：「主人」

「不，是朋友。」大方輕聲說完后，直起身體，低頭看著眼前的機器人。

朋友二字，讓清潔機器人的雙眼亮起神采，它打量著眼前的男子，越看眼中的神色就越明顯。

下一刻，雙眼中竟滿是幸福的「小男孩」，朝著大方緩緩舉起兩隻機械手，而它胸口那塊似乎永遠不能超過兩個字的電子屏幕上，再次出現了兩個字。

「爸爸」

然後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