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妖童媛女(二)
她應該從未想到,覆杭會為了當時的諾言,尋了她整整三百年。
這三百年...對於覆杭來說,過的無比煎熬,因為每日每月每年的思念。覆杭愈來愈孤獨,而這三百年...對於禾玉央來說卻是一晃而過。
當冰凍解封的那一刻起,當她醒來之時,已經完全不記得十二歲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然而那一隻梨花簪她卻不知為何就是不捨得在下,雖然現在...在她的眼中,只是守護苗疆人民,尋找求生之法。
於是,她出了苗疆,跟隨著父親來到了長白。族中長老曾言,若是能夠成仙,得到不死之身,或許這一種詛咒便能夠消除。
禾玉央憑藉著她從小修鍊的法術以及自己自身的武功高強,在仙術大會之中大獲全勝,進入長白又贏了試煉大賽,成為了長白四長老時蔓菁的內室子弟。時年她僅僅十四歲。按照細的來說,她其實應該活了三百多年,只不過其中的三百年都在沉睡罷了。
禾玉央入了長白,只是僅僅一年的時間,便修得了仙身,成為眾多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只是,她向來冷言少語,在長白之中也沒有什麼朋友,總是一個人獨行。
她不像十二歲之前那般活潑愛玩。或許正是因為冰封祭祀的緣由,苗疆聖術封住了她的情脈。除了親情,她再也不懂得其餘的情到底是什麼。一個人冰冰冷冷的活在長白,越發的對世間失去了興趣。
十四歲的她心中陰霾越積越多。她的話越來越少,父親也擔心過,傷懷過,可最終都拗不過她的性子。父親離開了長白,回到了苗疆。
苗疆族人除了苗疆聖女只能活二十四年,其餘的族人都有四百年的壽命,是一個長壽人族。
禾玉央留在長白,父親臨走前,她去送了最後一程,卻沒有想到這是她此生與父親見的最後一面。一年之後,她在長白試煉中擔任溶煉考官,接到了苗疆信鴿的來信,她這才知道,父親在回了苗疆之後,便因長年癆病病發去世,向來堅強的她,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依靠一般,失魂落魄。
很長一段時間,禾玉央一直活在噩夢中。在她最為失意的時候,郁泉幽走進了她的生命,給了她最為心暖的安慰與鼓勵。或許那個時候她並未想到,郁泉幽帶給她的不僅僅是一份珍貴的友誼,她還將覆杭牽引到了自己身邊,有了一生的傳奇戀愛。
新一屆的仙術大會,這個傳奇女孩郁泉幽成了掌門夫人。後來被掌門轉收成了內室弟子,成了她的師妹。
與郁泉幽在一起的時光里,禾玉央知道了何為溫暖。
醫女閣之亂時,郁泉幽被群仙圍剿,傳出自焚而亡的消息時,禾玉央幾乎覺得她的一切再一次變得灰暗無比。
於是當郁泉幽以虞霜生的身份出現在長白時,禾玉央這世上還有人可以令她珍惜。
長白被崑崙掌門淪惑控制后,郁泉幽為了找出淪惑背後的秘密,帶著所有人前往了蘇州,正是那個時候,她遇見了三百年未曾見過一面的覆杭。
失憶的她對於覆杭絲毫印象也不曾有,只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覺得熟悉十分。這個傳言之中梨花香縈繞之子,身上的梨香總讓她陷入某種暈眩與痛楚。
白止神君覆杭拿著天帝的一紙文書,暫且掌管長白。
這,也是他三百年來第一次見到禾玉央。
她,已經被時光抹去了當年荷塘初遇時的爾雅與溫良,變得冷冰冰,似乎不是從前的禾玉央。
她總是一抹長紗遮面,默默不語。
禾玉央不想靠近覆杭。她只是將他當作上神看待,每一處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這讓尋了她三百年的覆杭心中不適。
某一天,禾玉央居於藤春閣校場中習武。覆杭突然闖進了校場,與她大戰三百回合。她第一次打與別人打的如此酣暢淋漓。
她總是覺得,覆杭很了解她。明明什麼都向她問起,卻總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就像郁泉幽一般,是唯一能夠理解她所說之話的人。
他,總穿著一身米色長袍,眉目如畫,硃砂一點,風度翩翩。
可即使這樣的人,喝起酒來也是滿心愁苦。
她與他不打不相識,又同樣好詩酒舞。禾玉央念詩,覆杭也跟著讀詩。禾玉央想起苗疆的族人與父親時,醉酒澆愁。而覆杭也陪著她一起醉酒。
她曾經很是奇怪。為何覆杭要陪著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她曾問,「你為何要一直跟著我?」
覆杭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藏滿了深情。
後來他曾悄悄在睡著了的禾玉央身邊說過,「因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
其實,禾玉央那一夜並未熟睡,聽見了覆杭在她身邊悄悄說的這句話。她心中總有著些說不清的感觸。
後來,她經常在夢中夢見這樣一個場景,在一片香塘荷色之間,她與覆杭盪於湖中說說笑笑的場面。這便如心魔一般狠狠的扼住她的心房。
她不懂,為何自己會夢見這樣的畫面?難道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已經喜歡上了覆杭了么?
她不確定自己的心意,卻開始日日思念覆杭。
禾玉央每日都會前往青鍾殿尋找覆杭。可作為長白的暫代掌門,覆杭愈加忙碌,一邊要壓制著淪惑的勢力在整個六界之中蔓延,一邊到處尋找著濟遙掌門的下落。
她每每都是躲在帘子后偷偷瞧著他。可始終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聲。
而與此同時,覆杭在她的寢殿前悄悄種了一棵梨花。
直到梨花樹茁壯成長,滿院都飄著那梨香之息。覆杭站在禾玉央的殿門前,那般孤寂落寞。禾玉央突然想起了一句詩,「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
當滿樹的乳白花瓣飄飄散散的落滿了整個院子時,禾玉央仿若覺得這整個世間只有他與她兩人。
她輕輕踱步走到覆杭身邊,不語。而覆杭盯著那棵梨樹,嘴角慢慢彎起弧度,輕輕將出現在禾玉央腦海之中的那首詩,那句話吟上了口,「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他緩緩轉過身,一雙沉靜的眸子靜靜的與她對視,「櫂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他念完了整首詩,禾玉央被冰封的記憶就像是突然被撞開了一般,猛地記起了三百年前的一切。
那些她與覆杭蕩舟於荷塘之中,相互依偎,論詩賞景的日子。
「我一直記得三百年前的諾言,尋了你三百年。玉央,你到現在還是想不起我嗎?」他長發飛絮。而腦海之中那些閃現的記憶讓禾玉央怔愣在了那裡。記憶接踵而至。
「你記住,若我尋到你,便要你一生一世也不許在離開我。」熟悉的嗓音飄至他的腦海哎。
「公子,長久以來一直是獨自一人賞這荷景嗎?」
....
「姑娘若是喜歡這荷塘之色,不如多留幾日,多賞些時候可好?」
禾玉央眼神慌亂起來,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三百年前那個讓她戀戀不捨,心中缺憾之人。
她凝視著覆杭那雙深邃的眸,喃喃自語了一句,「覆杭...是你....」
白止星君單薄挺立的身影,輕輕一顫,笑了起來,「當年你贈我的荷包,我可有好好保存...」
微風起,襲卷一地梨花瓣,於是妖童媛女,相依相偎...
禾玉央還是記了起來,總是苗疆冰封之術也阻擋不了她對覆杭的情意。
她第一次展露了笑顏,摸著一直以來插在自己髮髻之中不捨得摘下的梨花簪道,「原來是因為你。」
「我們終於再一次見面了...覆杭。」她露出三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笑容,心底的寒冷也似乎稍稍溶解。
只是...命運多舛...
後來,郁泉幽回歸了九重天,而這整個六界也真正陷入混亂之中。白止星君覆杭奉天帝聖旨前往冥界與冥族赴戰,重傷昏迷。
禾玉央拼上一身靈力,卻始終無法將他從地獄的邊緣拉回。
這時的她被逼無奈,想起了苗疆聖果,這個可以醫死人肉白骨的神物。
禾玉央冒險回了苗疆,為覆杭偷走了這一顆對於苗疆族人來說至關重要的聖果。以她聖女的資格,用聖果救回了覆杭。
而她卻也因此觸犯了苗疆族法。禾玉央被族人押上了斷髮柱台,割去了苗疆女子最為重視的長發,受到了苗疆最高的懲治。
那一月,她齊耳短髮,重傷躺在荷蓮榻上被送回長白。
服下苗疆聖果得以蘇醒的覆杭看著這樣的禾玉央,心痛難忍。
他拉著她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拚命為她治傷,消耗大量內力才將禾玉央從鬼門關中救了回來。
梨花樹下,是覆杭與禾玉央最後的溫存。
他牽著她的手。而她卻因此時自己這般奇怪的打扮而心中難過,別過頭不去看他,「別看我...我這樣子...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