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野心
「膽敢侮辱我,侮辱母親,我殺了你,我將你碎屍萬段,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夢合南瘋了似的,跨坐到那人身上,舉起短劍,一下下往那人身上戳。
每一下,都是鮮血淋漓。
沈夢知甚至看到,那人未完全死去的身體隨著夢合南的劍起劍落,尚在抽搐。
她終於讓夢合南體會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了,可是看著夢合南短劍帶起來的翻飛皮肉,她覺得噁心。
噁心的是人性的醜陋!
利益當前,母不是母,子不是子。
名聲當前,故不是故,友不是友。
就如站在城樓腳下的這群人,如今對夢合南惡語相向,曾幾何時,也是用這樣的嘴臉逼迫她去死。
而這樣的轉變,無非是道姑的一句話,無非是怕自己得罪她,得罪道姑,得罪神靈,不得善果!
說來可笑,可笑之餘,又覺得可悲。
誰讓芸芸眾生都這樣審時度勢的過活?
沈夢知看著夢合南化身瘋狗,逢人就咬,不管面前站的是誰,揮刀就迎上。
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一聲蓋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凄厲。
四處是逃竄的人影,左右不顧,前後不顧,只拼了命的躲閃,生怕自己挨了一刀。
她不欲再看。
殺人者,自作孽,不可活,遲早付出代價。
被追殺者,也是他們自己上趕著要湊這份熱鬧,妄圖看取別人的笑話。
死也好,傷也好,都是自作自受。
正要轉身之際,一隻覆上眼睛。
說,「沈姑娘,滿目血腥,為免做噩夢,不要看。」
聲音清淺,在這嘈雜的聲音中格外突兀。
沈夢知想到了林中石,石中澗,看似堅不可破,又有柔軟暗含其中。
那隻手纖瘦,卻也不失寬厚,帶著淺淺的暖意,宛如春日的陽光,能將綿延一冬的皚皚白雪融化。
除卻阿兄,從未有人予過她這樣的溫暖。
是夢江南。
怎麼會是夢江南?
這個時候,夢江南身為弟弟,應當阻止夢合南的舉動,身為大理寺寺正,應當確保百姓周全。
不論哪個身份,都有他應該做的事情,都不該是捂住她的眼睛,擔心她做噩夢!
沈夢知沒有猶豫,伸手將夢江南的手拽了下來。
一片混亂中,她看見夢江南在笑。
笑容極淺極淡,就如這個人,一點兒也不張揚。
她卻從幾不可見的笑容里,捕捉到一抹得逞。
她看向夢江南的眼睛,裡面一片澄澈,滿噹噹的問心無愧。
「青顏說得沒錯。」夢江南笑也不笑的說,「沈姑娘多慮的時候,表情最是無辜。」
她就說,夢江南內斂,即便人人都忙著逃竄,沒有誰會在意這個位置站著的是誰,做了點兒什麼,也斷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有失風度的動作。
原來,是受了青顏的攛掇。
那就說得過去了。
「沈姑娘,是我失禮了。」夢江南拱手作揖,態度誠懇的給沈夢知賠禮。
沈夢知不置可否,只希望下不為例。
挑眉看向旁邊,那些湊熱鬧的人紛紛湧進了城,瞬因為怕死,息跑得沒了蹤影。
那幾個被人群遮擋得看也看不見的城門守衛露出了身影。
大理寺的人也來了,三五個衙衛奪了夢合南手中的短劍,將夢合南按了趴在地上,裝得一口的塵土。
三五個將那具不成樣子的屍體抬上木板,用白布覆蓋后抬著進城。
混亂的局面被整頓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來,這些都歸功於夢江南早就做好的部署。
夢江南,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安排。
「看來……」沈夢知頓了頓,唇邊漾開一抹輕笑,「夢寺正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要夢大公子鋃鐺入獄。」
夢江南也不避諱,「夢家看似風光,歷來都是空殼,今日敗落,不過是大勢已去,劫數而已。兄長太過招搖,太愛賣弄,若不拔出這棵尖刺,夢家上下終歸會給他陪葬。夢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那都是有血有肉的,總不能全都為他一人兒喪命。」
沈夢知點頭,夢江南這話說得有道理。
夢合南就是個禍害,多留一天,就會多一天的麻煩,早早兒的解決了,省得夜長夢多。
可是依照夢江南所言,夢江南考慮的是夢家。
既然心中在意的是夢家,為什麼不逼夢合南從城樓上跳下,而要任由著夢合南來到城樓下,闖下彌天大禍?
這是再一次將夢家推到風口浪尖,讓夢家再一次為明國的人津津樂道,何來的為夢家著想?
夢江南回答,「兄長從城樓跳下,雖必死無疑,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不能服眾。」
不能服眾,與其說說的是上京百姓,不如說說的是義國公府的幾百口人。
夢老太爺早逝,夢合南的父親軍功在身,曾立下汗馬功勞,國公府的爵位才會落在夢合南一系,無人敢說二話。
如今的局勢不同了。
夢合南的父親去世太久,那些功勞成了前塵往事,這一系不過夢合南與夢江南兩個兒子,人丁單薄,比不過其他。
偏偏,身為嫡子的夢合南聲名狼藉,性命堪憂,必然不成大事。
當家一事,按理說,是落在了夢江南的肩頭。
夢江南么,有才能,有擔當,自幼在佘氏膝下長大,雖是庶子,早已正名為嫡。
可再怎麼稱呼為嫡,也不可否認庶子出身。
名門望族最是在意嫡庶之分,這麼好的機會,必然要借題發揮,將義國公府的權勢謀了過去。
夢江南刻意將事情鬧大,是想看看有誰能把這燙手的山芋接過去。
若無人敢出頭,他收拾了爛攤子,從此以後,誰又敢說他半分的不是?
所有的不動聲色背後都是沉默隱忍的布局。
直到這一刻,沈夢知才懂得夢江南所謂的順其自然是何意,當真是將機會利用到極致。
這個看上去月朗風清的男人,懷揣著的是狼子野心。
卻不知,他想要的,是不是只有一個義國公府?
又或者,什麼才是他真正想要圖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