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忤逆
沈夢知的態度讓程氏見了鬼一般驚愕。
她從來就沒想過,她說她要懸樑自盡了,沈夢知會是這樣的反應。
不僅不勸不攔,還示意她快點兒死?
沈夢知心軟,最是見不得親人受苦,平生最在意的,莫過於親情,莫過於她。
往日她說要死,沈夢知一定會一邊哭,一邊抱著她,應承所有她希望沈夢知做到的事。
今日……今日竟然要她死!
是一時氣憤說出來的話,應該只是說說而已,不能當真的吧?
對,一定只是氣話!
程氏將手中的白綾捏得起了褶皺,下定決心般,一步一步朝著梧桐樹走去。
一步……兩步……
直到走到梧桐樹下,沈夢知都沒有出言阻止。
程氏面上強裝出來的淡定幾乎綳不住了,她扔了手中的白綾,轉過身子問沈夢知,「你當真要將我逼死才甘心嗎?!」
「我何曾逼迫母親做過什麼?是母親自個兒不留戀沈府,想要懸樑自盡,徹底遠離我們這樣的累贅。身為女兒,我若是阻攔,豈不是不孝?」
沈夢知施施然說著話,兩手負在身後,態度疏離,哪兒有一點阻攔的意思?
程氏看了片刻,眼中眼淚驟然湧出。
指著沈夢知罵道,「孽障啊,孽障!沈家怎會出了這樣忤逆的女子,將沈家上下幾世積累的好名聲都敗壞掉了!你心裡怨我吧?可我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我只不過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做人,好好的活著,身為母親,我教你規矩,想要你有個好名聲,我錯了嗎?」
「沒錯,您沒錯,您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好,只是為了我好。」沈夢知回答得很快,也回答得淡然,「可是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將忤逆二字掛在嘴邊?」
旁的名聲,好的壞的,都是別人在說,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還有幾人會分辨一下才做說。
忤逆不同。
那是對自己的長輩不敬,對自己的父母不孝!
這一樁罪出來,能夠趕上別人口中她所有的不是。
何況這個詞,這樁罪還是她的母親親口說出!
她這樣的女子,莫說是她這樣的女子,便是傾國傾城,才藝雙絕的女子,但凡沾上這兩個字,也是名聲不保,遭受天下人恥笑。
難覓夫婿,難再翻身,一輩子都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過去。
從前單純,以為母親只是怒其不爭氣,話說得重了一點,今日聽來,這句話簡直是誅心!
口口聲聲為了她好,做的那麼多事情裡面,可曾真的有一件讓她得了好?
「我是為了你好!」程氏淚流滿面的,還是那句話,「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好!」
看著程氏臉上縱橫的眼淚,沈夢知心中動容。
那些眼淚那麼晶瑩,那麼透亮,那麼真……
要不是真心為她好,要不是真心為她著想,為她擔憂,怎麼會有那麼多真心的眼淚,決了堤似的直往下落?
虎毒不食子,這是她的母親不是嗎?
「母親想要我怎麼做呢?」沈夢知問。
走上前去,掏出手帕給程氏擦乾淨眼淚。
剛擦掉這一串,那一串又來了。
程氏的眼睛紅紅的,裡面的淚花在打轉。
握了沈夢知的手,說,「夢大夫人只有夢大公子一個孩子,若是知道夢大公子出了這樣的事情,死也不會瞑目的。夢兒,我也只有你一個孩子,所以才會心疼夢大夫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待你為人母親,你也會理解其中心酸的……」
沈夢知聽明白了,程氏說這麼多,無非是要她救夢合南。
可夢合南殺人是事實。
上京城的百姓可以作證,夢江南可以作證,鐵板釘釘的事情,她有多大的能耐去救?
她為了配合著演戲,不惜受盡青顏的捉弄,為的就是這麼一個結果。
夢合南死,她求之不得,憑什麼要救?
「夢兒,夢大夫人不是給了你一千兩銀子嗎?」程氏斟酌著措辭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若是拿去打點打點,留夢大公子一命,應該是可以的。」
「嗯。」沈夢知點點頭,繼續問,「然後呢?母親還希望我怎麼做?」
程氏以為沈夢知把她的話聽進去了,想也不想,就把剩下的話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
說,「你救了夢大公子,夢大公子也會承你的情,心中感激你,必然會對你好的……夢兒,你如今的境地,委實是太……夢大公子經歷了這麼一遭,名聲大不如前,你們兩人在一塊兒,倒是不存在誰看不起誰。你不算高攀了他,對他還有救命之恩,如此看來,你這還算是因禍得福,給自己的後半輩子謀了一條好出路。」
「母親的意思,是讓我救了夢合南,然後不計前嫌嫁過去夢家,和夢合南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怎麼會是你不計前嫌呢?是夢家!話說回來,你帶人去夢家大鬧一場,將夢家鬧得雞犬不靈,若是想要他們接納你,還得費一番功夫!等到夢大公子安然無恙,你帶上些貴重的禮物,親自登門謝罪!沈夢兩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不能敗在你的手上!」
沈夢知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好脾氣的問,「母親還有別的安排嗎?」
程氏搖頭,「你先將我安排的這件事做好了再說。」
「好。」沈夢知點頭應承。
卻是彎腰將一邊的白綾撿起,抖落抖落上面的塵土,將之甩了掛在梧桐樹的一根樹枝上,順帶打了個結。
扭頭問程氏,「母親看看,這高度合適否?」
程氏茫然的看著沈夢知,一開始沒明白沈夢知在說什麼,待明白了,止住的眼淚又啪啪的往下落。
指著沈夢知道,「沈夢知,你是要逼死我!」
沈夢知無所謂程氏說什麼了。
反正,她不會答應程氏說的任何一個要求!
程氏以死做要挾,完全沒用。
「沈夢知,你不孝!」程氏的哭聲可謂驚天動地,哀嚎,「我怎地生了你這樣一個孽障!」
「我是不孝,我自當天打雷劈,母親就當從未生過我,同我斷絕母女關係吧。」
沈夢知面無表情的說著這番話,一邊將白綾打的結徹底擰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