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刺蝟
長袍與靴子都是按照沈夢知的尺寸來的,再合適不過,再綰一個男子的髮型,真是雌雄莫辨。
可惜了那張臉,若不是臉上的那道疤,即便身為男兒身也是不可多得的俊朗。
沈夢知正想著怎麼將疤痕擋住,就覺得一陣涼風從背後襲來,卻是個帷帽,翻飛的白色輕紗隔絕了一切,也蓋住了駭人的疤痕。
「沈夢知,說實話,你恨你臉上的這道疤嗎?」
清冷的聲音就在頭頂,沈夢知隨意掀開輕紗的一角就看清了倚在梳妝台旁邊的青顏。
不同於以往的弔兒郎當,卻也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認真,分明是試探著往她心口扎刀子的事情,偏要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來。
沈夢知無所謂的笑了笑,「這有什麼好恨的,多虧了這道疤我才能知道夢家有多噁心人,這可是同他們撕破臉皮的措辭,我感激還來不及。」
青顏也跟著笑了起來,兩隻手抱在胸前,饒有趣味的看著沈夢知的眼睛。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還感激這道傷疤……容我往下猜測,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若有朝一日你見了賜予你傷疤的人,還要感恩戴德?」
沈夢知聽出了青顏話中隱藏的意思,他知道傷她的是什麼人,看他的樣子,那人就在她的身邊,也許是她的親人,也許是她親近之人,總之,不會是她的仇人。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得讓她懷疑他常年待在上京的目的,都說他喜歡上京城的花,可上京城的花可曾有一朵入了他的眼?
一切,不過都是掩人耳目的理由,他背後隱藏的那股力量足以將上京城的天都翻了過去。
想要將她誘惑著走到他身邊,不知不覺,心甘情願的成為他手中的一顆棋子,那是不可能的。
她,沈夢知,從來不是有野心的人,但凡可以平平淡淡的活著,她絕不讓自己的生活多一分波瀾。她可以向他妥協,可以為他所用,但她不是無條件的屈服,一旦他背棄他所承諾的,她會毫不猶豫的抽身,連帶著,將她窺破的全盤托出,哪怕自損七百,她也決計不讓他好過!
心裡千轉百回,面上紋絲不動,她保持著淡淡的笑意,指向身上嶄新的衣袍說,「神醫家的裁縫手藝不錯,若是方便,再為我制兩身可好?不白白享用,要多少銀子,從我的報酬里扣。」
青顏氣得笑了,「你一貫這麼聰明的轉移話題?沈家姑娘,我越發覺得,你真是個尤物,不動聲色的囂張,真讓人不爽。你有沒有想過,刺蝟再怎麼堅不可摧,將她的刺拔完了,也就是一堆爛肉!」
「所以啊,我這不是竭盡全力的討好神醫,由衷的盼著神醫高抬貴手嗎?有什麼好動怒的,不就是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嗎,我以為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既然神醫不高興,那我就說一說。那個人啊……」
沈夢知刻意停頓著,直到青顏不耐煩的看向她了,她才拍著青顏的肩膀說,「我若是見了他,絕對讓他生不如死!」
「口是心非!」
青顏低低的咒罵一聲,用力將沈夢知的手甩出去。
動動有些發麻的手,沈夢知笑了笑,看一眼青顏平靜得詭異的眸子,出了房間。
院子里沒人,就連剛才還站在門口的初晴都沒了蹤影。
沈夢知放下帷帽,沿著那條荒蕪已久的小徑出去沈府,每一步,都走得心驚。
她孤身一人待在沈府的這些年,將院子的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才會知道這條小徑的存在,除卻她,再無旁人知道,可是此刻,這條小徑上分明有了旁人的腳印。
只能是青顏,只會是青顏!
想到那張高深莫測的臉,沈夢知驀地覺得牙疼。
去了墨香坊,倚在門框上發獃的后雨不緊不慢的迎了過來,也不說話,直接將沈夢知帶去了屋子的最里,就在樓梯不遠處。
原先是放了幾個紅香木葯櫃的,這會兒,葯櫃沒了,多了一塊三面圍起的翠玉屏障,最前面的一塊放了張木桌,木桌前開了一塊缺口,四四方方的,一個頭的大小。
后雨指了指屏障上方,同山水畫融於一處的機關,「若是有人不聽話,該斷手斷手,該砍頭砍頭。」
進來墨香坊的人,想必也沒幾個敢不聽話的。
沈夢知指指樓梯口,將屏障的開口設在這兒是不是不妥,青顏隨時隨地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而她背對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挨上一刀。若可以,要麼把屏障換個置處,要麼,把樓梯拆了。
后雨冷冰冰的答,「不可以!主子說了,世事難料,保不準會發生什麼,若出了意外,你上樓去,他會護你周全。」
「不怕我偷偷上樓去要了他的命?雖說,青顏的武功厲害,你的武功厲害,可是世事難料嘛,保不住會發生什麼,萬一我就真得手了呢,我雖不聰明,下手挺狠的。」
沈夢知清楚的看到,后雨素來漠然的臉上裂出一道痕迹,很輕很淡,但是儼然將那張臉都變得生動。
他看著她,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又像是覺得一點兒不意外,扯了扯嘴角,轉身上了樓,不一會兒,提了一壺熱茶下來,順帶拿了兩個杯子,壺是新的,杯子和上次青顏摔碎的是一套,不同的顏色碰撞在一塊兒,莫名其妙中又帶了幾分融合。
后雨倒了茶遞到沈夢知手裡,又恭恭敬敬的取了筆墨紙硯放在桌上。
「今天來的是熟人,沈姑娘可要小心。」
后雨說完這句話便出去了。
沈夢知淡然的品了茶,沒過多久,一隻蒼老的手從缺口處伸入,搭在桌子一角。
皮膚雖保養得好,到底鬆弛了,手腕上掛著一串百花紋飾的手鏈,每一片都金燦燦的,亮得灼人。
那串手鏈,沈夢知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