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廢帝蕭焱(二更)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
尤其是北方的冬天,那個冷啊……
可就算這樣,還是有車隊在寒風中趕路,頂風冒雪,不畏嚴寒。
這隊車隊,來自蕭氏宗親,來自石家嫡支旁系……
其中有兩個人的身份最為敏感。
一位是石朋,石溫的幺兒。
一位是廢帝蕭焱,南魏最後一任皇帝。
車隊所過之處,都會引來眾人側目。
大家不顧嚴寒,紛紛上街看稀奇。
可惜……
只見到灰撲撲的馬車。
人都在馬車內,用厚厚的棉被遮擋,連個頭髮絲都不肯露出來。
沒勁!
「都殺了吧!」
有人隨口這麼一說,不少吃瓜群眾紛紛附和!
「殺了好,殺了節省糧食。」
「別做夢了,陛下的兩位親姐姐,一個賜封魏夫人,一個賜封楚夫人。這些人一個都不會死,除非有人故意找死。」
誰會故意找死呢?
石朋在馬車內喝悶酒,就著窗口一點光亮,長吁短嘆,為前程擔憂。
蕭焱則是呆呆傻傻,數年地囚禁,彷彿奪走了他的精氣神,讓他整日渾渾噩噩。
活著真沒意思啊!
蕭焱想死,可是他又下不了手自盡,他缺乏自盡的勇氣,他可怕了。
他想著,要不要請四姨母賜死他,讓他徹底解脫,告別這個世界,一了百了。
轉念一想,母親一定不會同意。
他若是死了,蕭氏皇室嫡支一脈,就徹底斷絕了血脈子嗣。
絕後啊!
他很沮喪,人生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車隊路過驛站,停下歇息。
北周這邊的驛站,不僅大,而且功能齊全。
關鍵是,竟然還得士卒掏錢,驛站才給住。
「咱們那會,驛站都是不要錢的,隨便吃喝。」
定陶嘮叨了一句。
她兒子蕭步小聲說道:「母親少說兩句。大魏的驛站不要錢,可是大魏已經不在了。再說,又不是叫我們掏錢。」
「我只是好奇隨口一說,你莫要嘮叨。我去看看廢帝。」
定陶看得出來,廢帝蕭焱精神萎靡,沒有半點鬥志,分明是一副生死漠不關心的模樣。
士卒送來的飯食,放在桌面上,都沒動過。
她嘆了一聲,「陛下……」
廢帝蕭焱一臉痛苦,連連搖頭。
定陶立馬改口:「大侄兒,吃點吧!離著京城,照著這個天氣,至少還有十天半月。這麼冷的天,你不吃東西怎麼行。
哎,說起來,你母親是在京城王府懷的你,最後在建州城生下你。
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沒到過北方,不習慣這邊的天氣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你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客房內,地暖燒得很旺,暖洋洋的。
穿的厚一點,都會出一頭的汗水。
廢帝蕭焱一臉蒼白瘦削,臉頰都凹了進去。
他緩緩說道:「我沒胃口。多謝姑母關心,你且去歇息吧。」
「你不吃東西,我如何能歇息。多少吃一點!要不喝幾口湯,讓胃暖暖。我可是答應過你母親,這一路上一定要照顧好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辦法同你母親交代。」
廢帝蕭焱沒有反應,他不想說話。
他已經好多年沒見過母親,他愧對母親,他無顏見人。
定陶感到無奈。
她嘆了一聲,「我花了點錢,打聽到你母親的消息,聽說她已經被賜封為魏夫人,還賜下了府邸。等到了京城,你就可以投靠你母親。以後就做個普通人,娶妻生子,安穩度日。」
廢帝蕭焱長出一口氣,好歹有了反應。
「姑母如此熱心照看我,我要是不領情,豈非不知好歹。姑母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可是你不吃東西,就會死。」
拗不過定陶,廢帝蕭焱只能喝了兩口湯,吃了兩口菜,米飯饅頭是一口沒動。
定陶看著憂心,吃這麼一點如何能行。
「我讓人搬個小火爐進來,將飯菜溫著。什麼時候你想吃,都能吃上熱乎。」
「多謝姑母。」
「你叫我一聲姑母,我豈能不管你。說起來,你的處境看似不妙,其實比我們母子強多了。好歹,你母親會替你求情斡旋,讓你過上正常生活。我們母子,也不知前程何在?」
廢帝蕭焱遲鈍了一會,才開口,「姑母給凌長治去了信件,應該會有回信吧。」
定陶公主說道:「你表弟又不是凌長治的兒子,他是凌長峰的兒子。凌長峰卻半點指望不上,萬一凌長治不管,我們母子就真的沒辦法了。
也不知朝廷是怎麼打算,我在建州的產業,難不成真要沒收抄家?沒了這些產業,我們怎麼活。」
廢帝蕭焱反過來安慰她,「車到山前必有路,姑母不要太擔心。」
「這話該我同你說,你整日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做什麼?如果他們要殺你,早在建州城的時候就已經明正典刑。如今送我們到京城,必然不是為了殺我們。估摸著,就是為了把我們遷移離開建州,將我們打回原形。」
說起這個,定陶又忍不住嘆氣。
「那個蕭旬,你得叫一聲堂兄,聽聞在京城教書,靠教書賺錢過生活。昔日王侯子孫,徹徹底底淪為平民百姓,還得跟其他市井小民一樣納稅。找誰說理去。」
廢帝蕭焱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
「蕭旬?」
「你有印象嗎?當年他隨他母親去了北魏,那會你還小。」
「我記得他。」
廢帝蕭焱突然說道:「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個人。他真的在京城教書?過著平民百姓的生活?」
「是啊!此事千真萬確,我不能騙你。」
「謝謝姑母!」
「謝我做什麼。你要是肯振作起來,多吃兩口飯,比什麼都強。」
廢帝蕭焱低頭一笑。
這會,他的心情突然好轉,就像是看見了明燈。
定陶拿著手,在他眼前揮舞。
「笑什麼?什麼事這麼開心,要不要再吃兩口。」
廢帝蕭焱說道:「我突然想到了將來要做什麼,或許真的不用死。」
「呸呸呸……你這孩子,怎麼張口閉口就說死,荒唐!以後莫要說。」
自這一天過後,廢帝蕭焱雖然依舊瘦弱,但精神卻好了許多。
他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標,對京城懷揣了一點點期待。
……、
他們這一行人,趕在過年前,終於到達京城,又被分批安置,互相不通消息,也見不到面。
有點慌!
每個人都有點慌亂!
每天都有衙門的人上門登記問話,問話內容千奇百怪,無所不包。
轟!
鞭炮齊鳴,過年了!
過了今晚,時間就進入了開皇八年。
聞著空氣中淡淡的火藥味,這個新年真熱鬧。
廢帝蕭焱本想在正月初一睡個懶覺,給這一年打一個懶散度日的標籤,沒想到一大早就被人叫醒。
「母親?」
他很恍惚,像是受了驚嚇這一樣,半天都沒反應。
燕雲琪又笑又哭,輕撫兒子的臉頰,「怎麼瘦成這樣?聽定陶傳話,說你一路上都沒怎麼吃東西。你何必這樣糟蹋自己。」
他看看母親,又看看長姐嘉寧。
他終於反應過來,「我現在很好,只是吃得少而已。」
燕雲琪一把抱住他,哭得震天響。
嘉寧縣主在一旁說道:「母親一直惦記著你,得知你到了京城,就去二聖宮求了恩典,今天一早就趕了過來。」
「哦!」
廢帝蕭焱的反應,在旁人看來著實有些冷漠。
嘉寧縣主身為長姐,兩姐弟一起長大,她對他還是有些了解。
知道他此刻感覺不舒服,多年的囚禁生活,不喜歡被人擁抱,甚至不喜歡有人靠近。
「母親,你鬆開弟弟。他快喘不過氣來。」
燕雲琪一聽,急忙鬆開。
廢帝蕭焱偷偷沖長姐一笑,很感激她,將他從眼淚中拯救出來。
燕雲琪是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一直哭啊哭啊。
一邊擦拭眼淚,一邊心疼,「瘦了!是不是許久沒曬太陽,白得不正常。要多吃點,好不好?瞧著衣衫單薄的,幸虧我早有準備,提前給你做了幾身棉襖,你現在就穿上。」
「我不冷!」
廢帝蕭焱有些抗拒,靠得太近,他怕是要窒息。
他對待母親,心情很複雜。
愧疚,憤恨,心疼,疑惑,懊惱……
複雜的情緒糾纏著他,讓他本能想要逃避。
離得遠一點吧!
讓他喘口氣吧!
不要將他逼瘋!
「什麼時候我才能見到陛下?」
燕雲琪手上動作一頓,「你想見陛下?你想做什麼?」
廢帝蕭焱緩慢說道:「我想當面問問陛下,她會如何處置我?如果不處死我,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有什麼要求,你告訴母親。」
他搖頭,不作聲。
瞬間,燕雲琪被悲傷淹沒。
兒子不信任她,兒子不想和她說話,很明顯不地抗拒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捂著嘴跑了出去。
嘉寧縣主想追出去,想了想,眼下還是弟弟這邊更重要。很難得才能見一面。
她坐下來,嘆了一聲。
「你和母親,你還恨她嗎?她縱然有錯,這麼多年也恕了罪。」
廢帝蕭焱搖著頭,「我不恨她,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一看見她,我就不得不面對曾經做的那些事情,我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