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孤未來的皇后,要嬌養
「怎麼突然就來了?山下一點動靜都沒。」鳳乘鸞雙腿盤著阮君庭的腰,被抵在灰磚牆上。
「想你了,就來了。」他仰著頭,眉眼彎彎,「不喜歡驚動那麼多人。」
鳳乘鸞捧著他的臉,左右看了看,「瘦了啊!」
「想你想的。」
她掐了掐他的臉,「孩子在這兒,你好好說話。」
阮君庭臉色一正,「你不下來,孤沒辦法好好說話……」
「……!」
千闕發現自己的存在終於得到了重視,知道再沒啥可看的了,立刻轉過身去,小手指天立誓一般,「我什麼都沒看到啊,我真的什麼都沒看!」
阮君庭將鳳乘鸞從牆上放下來,隨手替她唇角被啃花的胭脂抹去,對月洞門外道:「呈進來吧。」
倦夜便笑容可掬地帶著人,抬了好大一樣事物進來。
那東西形狀古怪,被紅綢蓋著,一眼也看不出什麼東西。
「闕兒,回頭看看你身後是什麼。」阮君庭喚千闕。
千闕按捺不住好奇,睜一眼,閉一眼,扭頭。
「這是什麼啊?」
「父君與你許久未見,送你樣見面禮,自己打開看。」
千闕看著那個幾乎快要跟他整個人差不多大小的奇怪東西,有些不確定。
他也是什麼場面都見識過的小人兒,卻猜不出這紅綢布下面是個什麼東西。
於是,小手捏了綢布一角,使勁兒一拉。
水滑的綢緞,便波光晃動地被扯了下去。
下面露出的,是一整套巨大的雕花金鞍!
大的嚇人,根本不是給馬用的那種。
「這個……」千闕有點懵。
他也有自己的小馬,能坐在多大的鞍上,還是心理有點數的,「父君,要不,等我再長長……」
阮君庭笑,「也可以,只是,你能等,它卻不想等了。」
話音方落,月洞門外,一聲野獸重重的噴氣聲,接著,是嗚嗚地低吼。
一隻巨大的腳爪,先踏入所有人眼帘,接著,便是探進來一顆碩大無比的狼頭!
「大狗!」千闕驚叫!
他從迷羅坊逃走那日,就是騎的這匹巨狼。
「孤聽說,你走後,這狼日夜想你想得緊,經常不吃不喝,只衝著糯糯嗚嗚叫。想來都是從太庸山中那狼窩裡來的,命中注定有扯不斷的淵源,於是索性就將它帶來,成全你們兩個好朋友了。」
「多謝父君!我……,真的可以嗎?」千闕興奮極了,卻在阮君庭面前依然克制。
阮君庭溫和道:「你今日親手為他裝上金鞍,它就跟你一輩子。」
千闕歪著頭,眨眨眼,「那以後再逃命,就不怕從上面摔下來了?」
阮君庭一愣,對那日迷羅坊中的事,始終心懷愧疚,蹲下身來,將千闕拉到面前,「千闕是孤的兒子,從今以後,再也無需逃命。這太庸巨狼,從今以後會守護著你,陪你勇闖天下,所向披靡!」
勇闖天下,所向披靡!
這幾乎就是千闕六年來的人生夢想!
他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使勁點頭,「謝父君!孩兒明白了!孩兒以後要像父君一樣,戰無不勝!」
「好。」阮君庭眸光動了動,他真的戰無不勝嗎?
戰無不勝,這四個字的背後,又是踏著多少九死一生而來?
這世間的紛爭,永無止境,所謂的勝利,不過是活到最後罷了。
可是,小小的孩子,自然不需要懂。
「千闕將來長大了,一定會比父君做得更好。」他拍了拍他的小腦袋。
「是!謝父君!」千闕用眼梢瞄著巨狼,卻強按捺著興奮,站得筆直。
自幼姜洛璃教他的規矩,與她說話時,她沒準他動,他就不準動。
現在,他在阮君庭面前,頗為拘謹,自然而然地,也是這麼做的。
那巨狼也早就按捺不住,原地轉了幾圈,索性趴下來,將長長的大嘴搭在兩隻前爪上,乖乖等他。
「想玩就去吧,還等什麼?」鳳乘鸞輕輕推了他一下。
「現在可以嗎?」千闕仰頭望著自己的爹娘。
阮君庭驀地覺得這孩子被人規矩得太多了,謹小慎微得讓人心疼,「當然可以,你與孤在私下裡,只有父子,沒有君臣。」
「謝謝爹——!」千闕撒著歡兒笑著,一頭撲向巨狼,兩隻小手,抱著巨大的狼頭,使勁兒揉了又揉,之後,又覺得不過癮,索性騎了上去,爬著揉!
那狼,就眯著眼,如一隻乖順地大狗,給他隨便蹂躪,非但沒有絲毫不悅,反而,好像爽透了!
等千闕稀罕夠了,倦夜又幫忙將金鞍抬了,給巨狼裝上。
他終於如願騎在巨狼上,馭著它在院子里轉了兩圈,那小小的模樣,神氣活現,倒是頗有派頭。
倦夜知情識趣,招呼了一眾錦鱗衛,張羅著請少君殿下去外面跑跑,玩騎狼打仗去。
千闕就歡天喜地的答應了,拍拍狼頭,「我們走,出去殺壞人!」
一人多高的巨狼嗷嗚一聲,總算得了命令,撒開四條長腿,沖了出去。
「喂!都小心點……」鳳乘鸞還是沒忍住,沖著他背影喊了一嗓子,之後,嫌棄自己地撇撇嘴。
當年她娘是怎麼惦記她的,她現在,就都用在了這孩子身上!
大樹下,鬧哄哄的一切總算都散了,只剩下一雙影子。
阮君庭從後面將她攔腰抱住,在耳邊啞著嗓子膩歪道:「西疆的什麼小國,前幾日新進貢來幾朵顏色極其稀罕的蔻丹花,說是一年只有那麼幾朵,孤看著好看,就給你帶來了。」
「我又不養指甲,染了反而丑。」鳳乘鸞鼓了鼓腮,他送兒子的禮物,那麼大一坨,到了她這兒,就是些莫名其妙的用不著的玩意。
九御的精鋼黑晶那麼好,再送把刀給她多好啊!
「誰說用在手上了?」
「……,你想幹什麼?」
他的耳畔低語,讓她整個人都綳直了。
鳳乘鸞有點緊張地眨眨眼,他不會又想起來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法了吧?
那幾個月被鎖著烏金五連環,每日假戲真做,她都快被他玩壞了!
「不怕,染在腳趾上,只給孤一個人看。」
「……」
「孤親手幫你。」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彷彿只剩一道灼熱滾燙的氣息。
「孤未來的皇后,從今以後,都要仔細嬌養……」
他在她頸間尋尋覓覓久違的淡淡甜味,她背靠著大樹,望著頭頂灑落的秋日稀疏的日光,艱難道:「光天化日的,你別!」
「那要什麼時候才天黑?」
他被她一雙手,推在胸口,強行推開一點距離,雙眸深深,一臉欲求不滿地盯著她。
「你該先去見一個人。她……,她等你很久了。」
月瀛的事,本已到了嘴邊,鳳乘鸞又強行咽了回去。
「你說得對。,只顧著想你了。」阮君庭終於將手從她身上挪開,整了整神色,重新恢復端端正正的神仙模樣,面上還掛著剛才的微笑,「她可好?」
鳳乘鸞憂心地替這色迷心竅的神仙攏了攏方才揉亂了髮絲,「閉關多日了,一開始,三餐尚且按時取走,這幾天……,一天,大概只有一次。聖教的護法們都說,聖女這麼快進入辟穀之態,該是尋到了精進大成的法門,是可喜可賀之事。」
她說著這些話時,心思沉重,非但沒有半點喜悅,反而有種無法掩飾的悲傷。
阮君庭的笑就凝固住了,眸光激烈地晃動了幾下,心下瞭然。
他下頜微微顫了顫,轉身間,有些愴然,「孤去陪陪她。」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闕兒回來尋不到你,又要著急了。」
「……,好。」
鳳乘鸞牽了牽阮君庭忽地變得冰涼的指尖,目送他離開。
他活了兩輩子,也從來沒有得到過那種翹首期盼的母子天倫,每一次,都在觸手可及之時,一切就都散了。
這世間,有些東西,是不是真的不論如何努力,都註定要失去?
有些人,是不是無論如何小心,都註定留不住?
歷史,是不會改變的,想要改變歷史的人,只會受到歷史的瘋狂懲罰!
外公的這句話,如一句魔咒,時時都在應驗。
她讓二哥免於陣亡守關山,可他卻活得比死了更痛苦。
她讓靜初躲過家破人亡的一劫,可她卻陷入更大的劫難,失了本心,從來都活得不快樂。
她的重生,改變了阮君庭的命運,卻害了他一次又一次,反而令沈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機可乘,死灰復燃。
她破壞了溫卿墨的棋局,毀了他精心籌謀多年的計劃,卻讓他一次比一次更加喪心病狂。
她除掉了一個可能登基稱帝的姜洛璃,可九御,最終還是要發兵東進,太庸天水終將淪為戰場……
半山腰,傳來一聲愉悅的巨狼長嚎。
鳳乘鸞恍然間如被喚醒。
不對。
還有父帥,還有娘,還有外公和大哥。
原本早該天然永訣的至親,都至今安在。
還有千闕和糯糯,原本註定不會出世的孩子,正活蹦亂跳的膝下承歡。
還有阮君庭。
這一輩子,他們沒有生生錯過,沒有相見不相認,沒有相愛相殺。
而今後,他們會攜手並肩,一直走下去!
鳳乘鸞仰天長長深吸一口初秋清冽的空氣,重新振作精神。
——
峰頂,太沖教禁地里,一片枯寂,因在高處,冬天來得尤其早。
下面還尚未霜林盡染,這裡,已經飄起了零星的小雪。
阮君庭長跪在一處不起眼的石窟前,望著被從裡面封死的石門,一動不動。
隨行而來的小童,彎腰拾起門前昨夜送來,未曾動過的飯菜,又將今日的食盒端端正正放好,之後向他恭謹行禮,便踮著腳尖,一路小跑地離開了。
阮君庭屏息凝神,仔細分辨這山中的聲響,可除了漸漸肆意張狂的凜風,再無其他,連第二個人的呼吸聲都不存在。
她該是已經去了啊……
「娘,孩兒不孝,到這個時候,才來陪您……!」
他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念了這一句,就再也一動不動,跪在原地,任憑清雪,落在發間,落在肩頭,漸漸積了薄薄一層。
曾經,他也這樣在雪中跪過另一個女人,只盼著求來一眼眷顧,片刻溫暖,可無論怎樣努力,最後,除了咒罵,都再無其他。
而如今,一樣是跪在雪中,依然無論如何也換不回月瀛溫柔的眼光和輕軟的指尖。
天色漸暗,風雪漸疾,阮君庭的銀髮白衣,與峰頂的一片蒼茫漸漸融為一體,就為月瀛戴上重孝。
夜深,頭頂,悄然撐過一把油紙傘。
有溫柔的手,替他輕輕將身上的積雪撣去,之後,又為他披上了輕裘。
鳳乘鸞一言不發,默默在他身後站定,為他撐著傘,陪著他。
石窟裡面的那位,若是在天有靈,定會知道,她這一生牽挂了的孩子,終是不再孤單了。
——
三日後,君皇親點兵。
太沖山下,百萬黑騎陣列如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潮。
阮君庭在峰頂禁地米水不進,長跪了整整三日,下來時,人已清瘦了許多。
鳳乘鸞幫他沐浴更衣,又細細替他順了如冰川飛瀑樣的長發。
「乖,這幾天,又讓你陪我辛苦。」他揮手捏住她握著梳子的手,「待會兒,隨孤一同去吧。」
鳳乘鸞遲疑了一下。
她還不是他的皇后,但卻掛了個御前上將軍名頭。
於是響快地答應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