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仲笑笑,動手親自煮茶,最近陪在襄王身邊的時間裡,最常乾的活就是替他煮茶,很多話多說多錯,不如不說,很多事多做多錯,不如不做,但至少替襄王煮茶是錯不了的,讓人看了既不礙眼,也不會立在一旁老不說話而顯得太無能太突兀。
「那就喝茶賞月吧。」
「是。幸好近月來雨少,南方那幾處州府縣衙在之前就把堤給建好了,應該不會像去年釀成大災才是。」
朱仲臉上雖是笑,眼中卻難掩一絲擔憂,「天威難測,天意也難測,只有盡人世聽天命了。」
雖說洛州諸縣不曾受水患所苦,但防治水患乃近年朝中大事的重中之重,朝中內外都希望找到一個一勞永逸之方,讓嶸河沿岸的百姓可以免受其苦。
可人算總不如天算,就像那日延舞搭船游湖,明明是新造好的船,也都重重驗收過了,根本安全無虞,誰料那日下水竟遇到一陣古怪的大風,船搖晃得厲害,延舞一個沒抓穩便被不斷劇烈晃動的船給甩進湖中,花了一番氣力救起來卻是昏迷不醒……
他本以為,他將要失去這世上唯一的女兒了。
上天總算是憐他這一回,沒把他的愛女收了去,在眾大夫都對她的昏迷不醒束手無策時,延舞自己卻突然醒了過來……
這就是天意吧?
他本不信鬼神,可經此一回,他朱仲畏天也敬天。
王剛見他沉思不語良久,便道:「大人還在想那日湖中古怪的大風嗎?」
朱仲未語,把新泡的茶給彼此斟上一盞。
「大人,有件事小的一直未提……」
這麼說就是很想提卻未能提了,憋著恐怕要讓他短壽好幾年。
朱仲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說吧。」
「大人可還記得前陣子皇上下旨,請來自異域的法師趙全,前來皇城擔任我東旭王朝國師一事?」
端茶的手一頓,朱仲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湖中起怪風那日,這位法師剛好經過陵城,當時他的人恰巧就立在湖畔。」
「什麼?」朱仲一愣,抬眸看向王剛,「他人當時已經到了我們陵城?沒人通報上來啊。」
「法師特立獨行,行事低調神秘,身邊只帶了一個徒弟,一路走來都沒通報過任何地方官員。」
「那你怎麼認出他來?」
「當時真國寺的全真道長不是也剛好來洛州辦事嗎?那日他和小的信步走到湖畔想等大人游湖歸來喝杯茶打聲招呼之後再走,沒想到才剛走近湖邊,便一眼將這趙全給認了出來,小的便想過去主動打聲招呼,走近了正要跟他行禮,湖面卻突來一陣古怪大風,這大風吹得大家都低頭環胸的,小的卻見那趙全法師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皺著眉望著天又望著湖面……當時,小的親耳聽見法師說了一句話……」
「什麼?」
王剛雙手一拱,頭一低,把聲音壓低道:「大人您得先答應不怪小的有怪力亂神之語,小的方才敢答。」
這話憋了這些天,一來是因為之前小姐落水一直昏迷不醒,不是說此話的時機;二來則是因為他深知朱仲從不信這些神鬼預言之說,因此才慎之再慎之,不敢隨意宣之於口,免得遭來一頓斥責與白眼,那就真是沒事找事了。
「說吧。說什麼我都不怪你。」事關那場古怪的大風,便事關他家的延舞,他這個當爹的豈能不聽?
「是,那小的要說了。」
嘖,真是婆媽!
朱仲斜瞪了他一眼,「你乾脆別說了!」
「大人彆氣,小的正要說。」王剛說之前還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方道:「那日法師說……天有異象,鳳命已出,東宮恐變。」
天有異象這大家都知道,可鳳命已出?東宮……恐變?
朱仲聞言大驚失色,手上的杯子匡當一聲落在地上。
陵城,屬洛州內的小縣,卻是洛州的中心,精華中的精華,有來自無迷山最得天獨厚的溫泉水可以養出肌膚白晰透亮的姑娘,連那最尊貴美麗又脆弱不堪的芙蓉花,也是滿山滿地的長,隨便抬眼一望便可見無迷山一片花海美景,終年溫泉不斷,煙霧繚繞。
但無迷山卻是個百分之百會讓人迷路的山,不熟悉地形者一入山谷口便如在迷霧中行走,還沒上得了山頭就要摔個粉身碎骨,便有人說此處美景是千年妖精吸人的氣血而育,又有人說此乃仙人居住的仙境,凡人止步,免遭禍殃。
樂正宸不知這些傳言從何而來,他只知因為這些可怕的傳言,讓無迷山成了一個無人敢輕易擅入的隱密禁地,打從他去年來到洛州赴任刺史一職開始,這便成了他最愛待的地兒,白芙蓉環繞著山後的溫泉池子,躺在溫泉池中上有藍天可見,下有百花可賞,溫泉坐擁,通體舒暢,確是仙境無誤。
他來此,從來不讓人跟著,獨自一人逍遙自在,方能真正享受那份絕對的清靜與自我,這一年來,也的確未有人驚擾過他。
今日卻不然——
遠處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他挑了挑眉頭,接著是有人說話的聲音,由此可見上山來的不止一人,這不禁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來人的對話也傳進他耳里——
「主子,你剛剛跟奴才提到的治水之道,要不要找個空跟老爺提一提?」
被稱主子的人,一身書生裝扮,斯文秀逸,眉目清雅,腳步閑散的往溫泉池子旁的涼亭行去,手裡卻拿顆蘋果在啃。
「老爺子官微言輕,我那法子說出去只會害老爺子被羞辱一番而已,何況,民不與水爭道,這策略的代價要大量移民,放棄部分農舍田宅,官員們短視近利,定不可行,說了也是白說。」說著,那人又啃了一口蘋果,輕脆的響聲光聽起來就可口非常。
「那中策呢?」
「開闢分洪管道,沿途多立閘門,一是減弱水勢,二可灌溉航運,三可改良土壤,提高農作物產量。這套方案只需拿出一年的修堤費用就夠,可維持數百年,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嶸河的泥沙最終會導致再次改道。」
那斯文書生說著,人已步入亭中,撩袍在亭子中坐下來,輕嘆了一口氣,「不過那也是數百年後的事了,至少可保我們東旭王朝幾世太平免於水患之苦。」
「那便好,算是上策了。總比那些人東堵一塊西堵一塊來得好上千百倍,還年年勞民傷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