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六章[09.13]
裴右安一笑,點了點頭,轉向孟氏和嘉芙:「岳母,芙兒,我這邊還有些事,耀庭無事最好,我也放心了,我叫人先送你們回家,我稍晚便回。」
裴右安今日雖一身便服,但天生氣質,玉山皎皎,於人群中,實在猶如鶴立雞群,附近民眾早留意到了他,又見他年紀不大,卻連巡撫高大人也對他畢恭畢敬。泉州早有傳聞,說甄家女兒先前出嫁,甄家得皇恩,老太太封誥命,全因女婿是京中的大官,此刻便猜到了,這個容貌俊雅,看起來甚至略帶文弱的瘦高年輕男子,想必便是甄家的那個大官女婿了,紛紛看著,目光敬畏,見他下了船走來,周圍便迅速安靜了下來。
孟氏知他到了這裡,官面上的應酬是少不了的,何況這回又不巧,剛到就遇了這樣的事,必定更忙,急忙點頭。
裴右安便親自將幾人送上馬車,高大人等見狀,也忙過來一道相送,等甄家的馬車走了,方登回戰艦,入艙,那李總兵立刻跟入,高大人也不敢入,只和剩下官員等在外頭。
裴右安微笑道:「這回甄家之事,本官要多謝你,不但護住家宅,今日也平安帶回了人。」
李總兵忙行禮:「裴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卑職失職在先,便是拚死,必也要先護甄家周全。」
裴右安道:「你這回雖有失職,但過後也算反應及時,未造成更大損失,將功折過。方才的諸條建議,本官會酌情替你直達天聽。需牢記,你鎮守於此,護的不只是一家一戶,而是千門萬人,時刻不可放鬆警惕,斷不允再有如此事件發生!」
這李總兵鎮守泉州多年,方才見面,便提了增設巡檢司,擴充兵丁,增加戰艦,更換武器,說自己的這些要求,前些年一直在向上頭提請,但因多年沒有大的倭寇之患,上頭始終敷衍推脫,以致於人心不齊,防備鬆弛,加上又有粵東大盜裡外勾結,這才出了紕漏。聽裴右安如此回復,大喜,立刻撲地跪謝。
裴右安叫他起身,又細細問了那粵東盜首和沿海防備的狀況,約明日察看地形,便叫他退下,總兵退了幾步,遲疑了下,又上前拜了一拜:「裴大人,卑職另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裴右安道:「若關乎朝廷民生,講便是。」
李總兵壓低聲:「大人,此次甄公子等人能安然返回,功在金面龍王,卑職不敢奪。這個龍王,卑職早兩年也曾奉命前去捉剿,只是他匿身的金龍島,位置隱秘,防守堅固,因他從不襲擾沿岸,上頭泛泛而過,卑職也就由他了。此次倭寇來襲,除襲泉州,另有平海。卑職聽聞,攻打平海的那路倭寇,還沒來得及登陸,在海上便被人給圍剿了,據官兵講,似乎也是金面龍王之人所為……」
他頓了一下:「金面龍王助官府剿寇,本是立了大功,但卑職這幾年,暗中一直留意此人,總覺得他來歷並不簡單,此次終於得以與他打了個照面,想起了個人。」
「何人?」
「便是天禧朝的董承昴董將軍!」
「你何以如此斷定?」
「大人所有不知,卑職當年曾在董將軍麾下做過游擊,后董將軍獲罪,不知所蹤,卑職幾經輾轉,到了泉州,此次和那金面龍王終於碰頭,雖遠遠只一個照面,見此人果真如傳言那樣,臉覆面具,但卑職卻總覺哪裡見過,且觀他旗令幟號,亦似曾相識,故有此大膽推測。倘若這龍王真是當年的董將軍,本就是個漢子,蒙冤在先,加上此次立功,若他投向朝廷,當今萬歲想也會納用。」
裴右安注視著李總兵:「這事你可曾告過旁人?」
「此事全系卑職猜測,未必是真,故未敢告知旁人,因知大人乃天子近臣,才斗膽相告,請大人斟酌決定。」
裴右安沉吟了片刻,點頭道:「你為人忠良,行事謹慎,本官會替你在皇上面前加以舉薦。此事本官會多加留意,你這裡,不可再向旁人透漏。」
李總兵得如此嘉褒,喜出望外,又感激萬分,再次撲地叩謝,起身後,遵命退出。
……
嘉芙和母親哥哥一道回家,先去看了祖母,過後檢點財物,報上來說,燒了倉庫,損了一條滿載貨物的大船,損失慘重,且經此一事,朝廷必定很快就會再次下令海禁,一旦實行,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復通船,像甄家這樣以船隊走海的商戶,必元氣大傷,如被斷命脈。
但這些都是身外之事了,所幸船上絕大多數人都平安歸來。當晚,甄家在堂前設飯,安撫那些受驚的隨船之人,給傷者和不幸死者的家屬發放撫恤,內宅之中,也單獨設了家宴,裴右安推了高大人的宴請,回到甄家用飯,當晚,孟氏替女兒女婿收拾好屋子,兩人住下,次日,裴右安便出去了,在高大人和李總兵的隨同之下,察看海防,增減防兵,督促各地聯合調兵,圍剿粵地盜首,忙忙碌碌,早出晚歸,終於這日,傳來了消息,說已為患粵閩多年的盜首被捉,斬首梟示,泉州民眾聞訊,無不奔走相告,到裴右安回城那日,滿城歡慶,民眾爭相出街,爭睹傳聞中的裴相風采,又有大小官員和本地紳士,依次排設慶賀筵席,送來的請帖,幾將甄家帖盒裝滿。
當天晚上,裴右安陪著嘉芙,從祖母胡氏房中探病出來,回了兩人屋裡,他換了身衣裳,說自己還有一事,今夜可能回不來了,讓她不必再等自己,早些歇了。
嘉芙死死抱著他胳膊不放,撅嘴道:「什麼事這麼放不開,非得連夜出門,還一去一夜?莫不是那些人又鋪排花宴,請來什麼彤雲十艷,叫你燈下賞美,賞鑒品評?」
那些宴請,被裴右安以服喪為由,一概推拒了,嘉芙自然知道,只是見他來了之後,今日好容易才得了空閑,晚上便又要出去了。和他也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她感覺的到,他今夜似乎懷了點心事,和先前忙的那些事情不同,聽口氣,還要出去一夜,又心疼,又有些不快,知他一向疼寵自己,怎麼鬧他也不會真的生氣,索性就和他發了個小脾氣。
裴右安笑了,捏了捏她撅的像朵牽牛花的小嘴,隨即抱住了人,低聲安慰,哄了片刻,嘉芙終於鬆開了他的胳膊,卻改而抱住腰身,仰臉望他,鄭重地道:「大表哥,我知道你應當有事,我也知我沒用,不能助力於你。但是我想叫你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我幫不上忙,我也希望你不要什麼都瞞著我。我真的不是小孩子,我是你的妻。」
裴右安俯視她,兩人四目相望了片刻,他柔聲道:「我明日就回,你早些睡吧。」
嘉芙壓下心中的失望,慢慢鬆開胳膊,微笑道:「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我等你回來。」
裴右安抬手托住她腦袋,低頭輕輕親了下她的前額,轉身出去。
他的肩上,到底還有多少的重擔?而在他的心裡,到底又還獨自負了多少的秘密?
嘉芙目送他的背影出門,心中慢慢地湧出一絲沮喪,又猜測他今夜到底何事,竟不能和自己說,坐在那裡發獃之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近,抬眼,見裴右安竟又回來了。
「走吧,我帶你同去。」
裴右安朝她微微一笑,道。
嘉芙換了男子衣裳,束髮於頂,收拾完了,跑出來停在他的面前,轉了一圈:「大表哥,這樣可好?」
裴右安正靠在梳妝幾前,招手示意她來,轉身,從釵匣里取了支自己的男子發簪,替她插入髻中,端詳了下,一笑,昏淡月影之下,她便成了他隨身的一個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