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一章[09.19]
裴右安叫人代回了陸續堆積起來的那些拜帖,閉門不出,陪嘉芙回了房,午睡過後,南軒窗下,他衣衫整齊,腰束鞶帶,依舊一絲不苟的模樣,嘉芙卻似午睡未曾饜足,杏面桃腮,青絲懶梳,身上隨意穿了條湖水藍的家常裙,露出胸口半寸月牙白抹胸,一雙玉足,未著羅襪,掛在榻沿之上,大半個身子,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肩上。
裴右安給她講著棋譜,憑著記憶,一子一子地恢復了那日兩人在船上未曾下完就被她給抹亂了的殘局,絲毫不差,道:「當時你的前三十五手,下的很是不錯,我也尋不到破綻,只在三十五手后,急於設局,但經驗尚缺,於是出了敗招。我來教你,當如何勝我。」
他專心落子,眼睛盯著棋枰,不去看她,口中道:「……看到沒,你若這般走,打出的劫,對你來說便毫無顧忌。輸,不會損己,贏,有意外所得,此方為無憂之劫……」
嘉芙嘴裡含了顆梅子,一邊腮幫子微微鼓出,嘴裡嗯嗯個不停,小手伸向旁邊一隻裝了荔枝、青梅、桃脯、榛仁等果子的十二格白玉嵌碧果盒,拈出一顆杏脯,翻了個身,仰面倒在了他的腿上,抬起一支玉臂,笑眯眯地將杏脯舉到他的唇邊。
裴右安的聲音斷了,他低頭,目光落到她的臉上,停駐了下來。
午後的暖風,夾了滿院的熏人花香,從窗口習習而入,輕輕捲動著半卷青簾,帘子發出細碎的嘚嘚叩窗之聲。陽光從簾格里漏入,隨了晃動的帘子,跳躍著撒落到女子仰著的面上。也不知是春光太過明媚,還是人面太過嬌美,他一時竟有些晃了眼。
「棋道在修。起來,坐好。」
裴右安說,聲音有點干,表情嚴肅。
嘉芙嘟了嘟嘴:「你吃嘛。」
裴右安撇開臉:「酸,我不吃。」
嘉芙吐出嘴裡那顆沾滿晶唾的青梅,咬了一口杏脯,露出一顆潔白的小犬牙:「不酸,你吃一口嘛!吃了再教我。」
裴右安含著杏脯,酸中帶甜的一股滋味,慢慢地在他舌底化開,口中生出了津液。
他望著仰在自己腿上,肆無忌憚地朝他撒嬌博憐的女孩兒,忽想起從前也不知哪裡讀過的一篇說文解字。
「嬌」,一「女」一「喬」,喬本意「拱」,言女子如馬,拱背撒野,故「嬌」,本意便是女子於男子面前如馬般撒野,不肯聽話。
「大表哥,你在想什麼?」
嘉芙見他半晌不語,低頭望著自己,目光有些古怪,便抬手到他面前,張開白嫩嫩的五指,招魂般地輕輕晃了幾下。
裴右安和著舌底津液,吞下了口中果子,將她從自己腿上輕輕抱開,下了榻,背過身道:「聽說清源山的景緻不錯,我來泉州有些日了,還沒去過,趁午後有空,你帶我去走走吧。」
嘉芙歡喜應下,立刻從榻上趿鞋而下,叫人去和孟氏說了一聲,便梳頭換衣,又叫上哥哥甄耀庭同行,他卻不肯去,也就隨他了,兩人帶上一兩個隨身之人,輕車簡行,出了城北的朝天門,一路夷然,到了清源山,遊玩一番,傍晚歸來,雖腿腳酸軟,心情卻頗雀躍,因裴右安說,明日再去城西的紫帽山,要和她一道,把泉州的山水全都遊覽一遍,卻不想回到家中,才進了門,門房便迎上來道:「裴姑爺,午後州府陳大人親自過來,送了一封朝廷來的快報,說是發給姑爺你的。」
裴右安取函,啟了火漆,看了一眼,便放了下去,神色如常,彷彿早有預料,只看向嘉芙,目露歉疚之色,低聲道:「芙兒,萬歲召我回京。你才回家沒多久,祖母病也未好全,你暫且留下,我先歸京,待過些時候,再接你回去,可好?」
嘉芙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她要和他一起,無論他去哪裡。
但裴右安的語氣,雖如他一貫溫和,似也是和她商議的口吻,嘉芙卻聽的分明,他的話里,帶著一種猶如他已決定,而她只要照他安排去做的命令般的意味。
嘉芙平日有意無意,習慣地愛在他的面前撒嬌,因為知道,這對他管用,他會因為她的撒嬌而退讓。
但她也清楚,撒嬌並非每回都能管用。
譬如這回。她的直覺告訴她,他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嘉芙怔怔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萬歲這次將我召回,應當是要我辦差,我帶你回京,若沒兩天又要出京,留你一人在京,何如在你母家?」
他將她摟入懷中:「芙兒,聽話,待過些時日,我便接你回去。」
皇帝的詔令很急,裴右安次日便要動身。
是夜,他領了嘉芙一道,去向孟氏說明緣由,甄耀庭也在,得知他明日就要動身回京,暫時留嘉芙在家,又是意外又是驚訝。
孟氏原本以為女婿這趟過來,至少可以住個小半年的,卻沒有想到,還沒過完一個月,便又要匆匆動身離開了。皇命難違,也只能放他走了,忙匆匆出去,親自領著婆子給他收拾明日帶上路的行裝。
裴右安叫嘉芙先回屋,自己隨後叫了甄耀庭出來,屏退左右之人,問他往後有何打算。
甄耀庭在他面前,向來拘束,聽他發問,吞吞吐吐地道:「如今朝廷禁海,船隻都入了船塢,且前些時日損失了不少,如今一時也無別的想法。我讀書也不成,別的也不會,只能等朝廷重開海禁了……」
這大半年裡,祖母胡氏身子骨壞了下去,他也覺到了自己肩上擔子,用心不少,跟著張大學做事,才覺得有些摸上門道,卻又遇到這樣的事,說完,自己也覺得無用至極,臉有點漲熱。
裴右安道:「若我所料沒錯,這回海禁,恐怕沒那麼快解禁。我回京后,過些時日,會叫人送些資財過來,張大做事穩重,你叫他陪你,去置些合適的田地莊子,若真做不成生意了,日後也可做個田家翁,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我走了后,阿芙就托給長兄你照顧了,我先在此,向你謝過。」
甄耀庭又是驚訝,又是激動:「裴大人放心!阿芙本就是我妹子,你若有事,她在家裡,想就多久就住多久,莫說一年半載,便是一輩子,我也會照顧好她的!至於田地莊子,怎敢要你送錢來買?我家中這回雖有所損失,但底子還在,不過多了妹妹一張嘴而已,朝廷便是禁海十年,也不至於要裴大人你送錢來為我家買地置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