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鴻門宴
會同館的規模相當大,五進深的大院落,左中右三開大紅木門,雕樑畫棟。門首正中懸一幅鎏金匾額,上寫著「會同館」三個大字。三扇大門敞開,會同館主事人等早已迎候在外。欽差大人的車隊跟隨福王的車駕依次進會同館內,隨從人等各依職級被引導到不同的房間入席。福王和小世子在八個貼身侍衛的陪同下,款款下得轎子。魏良卿、魏廣微、周處源、史可法等四人忙下跪行禮,拜見福王殿下。會同館的一般主事人跟著齊刷刷下跪。河南巡撫楊新期站在邊上,只得跟著下跪。
福王朱常洵身著大紅四爪蟒袍,玉帶下挺著一個肥大的肚子。他朝著魏良卿、魏廣微略一點頭,攤開雙手示意,用渾厚的男中音說道:
「諸位大人請平身!」
各位方才起身,魏良卿笑著走近幾步,作揖說道:
「福王殿下,小的魏良卿,弘農時得虧您老出手,小的在此謝過大恩!」
魏欽差說完再上前一步,欲屈膝下跪。魏大人過於熱情,步子邁的大了點,眼看離福王不足一尺。福王身邊一位侍衛橫臂一擋,反手一掌,向外推魏良卿,弄的他一個趔趄。侍衛厲聲喝令道:
「退後!」
魏良卿一臉窩火,我一片赤誠向您,您送我一個窩心掌?
這個世界很不友善哪!
其實這是規矩,福王出行需要安全距離,以免刺客行兇。福王身邊稍遠處站立的楊新期,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微笑。
小子!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吧?
當時魏良卿臉上就掛不住了,痛倒是其次,尊嚴受到了極大打擊。我是欽差吶?努爾哈赤十萬騎兵,誰滅的?我魏良卿!你拿我當平頭百姓好欺負?
周處源一看情況不對,忙上前幾步,拉回憋著氣的魏大人。一邊賠禮道:
「福王殿下恕罪,肅寧伯不知此中規矩。」
魏廣微也忙跟著說好話。福王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剛才動手的那位侍衛,說道:
「你們啊,別總疑神疑鬼!今番連肅寧伯都衝撞了,越發神經過敏!還不快退後?」
那位侍衛忙領命後退幾步。福王算是替魏良卿教育過了。魏廣微忙陪笑道:
「福王殿下千金之軀,理應多加小心。剛才這位兄弟做的十分盡職,殿下不必過於苛責。」
說完給魏良卿使眼色,魏欽差才順過氣來,勉強笑著說不礙事不礙事,心裡殺那侍衛不下一百遍了。
會同館主事領福王等進得最裡面一進院子,跟隨福王的兩個侍衛院子門口守住,另有四位去院子里仔細搜查。眾人先在院子里轉悠一下,一座假山兀然聳立,只見綠樹掩亭台,清泉流山石,格外清幽。
河南巡撫心想,此處不失為鬧中取靜、殺人滅口的好去處。他瞅魏良卿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帶著股戾氣,一會自己得格外警惕。
福王的侍衛確認裡頭安全后,大夥才穿過院子,來到坐北朝南的五間正房。正中的房間已經安排好宴席,福王面南居中落座,余者各依職級排好座次。按官職,應該魏廣微和楊新期陪侍福王左右,可福王世子陪在一側,福王另一側最貼近的位子當然得留給魏廣微。周處源和他的大徒弟史可法最下手陪坐。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話說魏良卿心中窩著火,正愁沒處發泄呢。他和周處源想的一樣,想好好教訓一頓河南巡撫,以解心頭之恨。所以酒桌上不免多看了楊新期幾眼。
酒席開始時,楊新期看魏良卿眼露凶光,他一直陪著小心,不敢多喝。後來見魏良卿開懷暢飲,頻頻向福王敬酒,喝的很嗨。不像是來殺人的,倒真像是來喝酒的。他心下十分疑惑,再一轉念,福王身後站著兩個貼身侍衛,一動不動的盯著大夥喝酒吃菜。有福王父子在場,他魏良卿總不敢造次。慢慢的懸著一顆心便鬆弛下來。
魏廣微提起最近京城裡的大事:東林六君子之案。福王笑道:
「依魏大人的看法,此六人會如何處置?」
朱常洵倒不是想做說客,出於好奇關心一下時局。同坐一席的周處源和史可法可就留了心,想聽魏廣微怎麼說。畢竟他是魏忠賢的人,他的說法可以透露魏忠賢的一些想法。
魏大學士官場歷練久了,自然不肯說出實話,何況還有一個東林黨人楊新期在場。他捻一下鬍鬚,呵呵一笑道:
「此事已轉北鎮撫司處理,相信不久會有結果。」
福王點頭不語。此事比較敏感,他不多說,自己不便多問。
河南巡撫楊新期心情陰晴不定,聽完魏廣微此話,跟著應和一聲「噢——」,彷彿魏大學士提供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一般。
魏大學士說完舉杯向福王敬酒,此話題一筆帶過。
魏良卿借著酒勁,開始吹噓自己在遼東的豐功偉績。他扯著大嗓門,油膩的嘴巴說到激動處,攘臂一伸,臉紅脖子粗道:
「你們不知道,那些建奴騎兵,跑起來跟陣風一樣。上一眼,他們還在百米外,一眨眼到你跟前。高頭大馬,舉著關東大掃子——就是馬刀!嚄!明晃晃就劈過來。」
魏良卿作勢手臂往酒席上一砍,演示戰場的殺戮。周處源作為親歷者,低調的陪襯著頻頻點頭。欽差大人說的蠻不錯,雖然沒上戰場打過。
楊新期不安起來。這魏良卿表演起殺戮,兩眼冒光,可是叫楊大人看得心驚。他分明是在暗示什麼!酒桌上的氣氛對楊新期來說非常壓抑,鴻門宴不好吃啊。他想學沛公,找個機會溜出去再說。便起身向福王和眾人告罪,說想出去方便一下。
福王自然同意。
楊新期說的時候特意瞄了魏良卿一眼,看他有無異常反應。魏欽差手一揮,不屑的說道:「就這點尿性!」
河南巡撫忙走出屋去。屋內的一桌子繼續喝酒閑談,等了半響不見楊新期回來。魏良卿嚷道:
「楊新期那老小子!擺啥臭架子?福王在這喝酒,他咋還不來陪?」
周處源站起身說道:「福王殿下,我去找他來。」
肅寧伯也起身道:「福王殿下,我也尿急,出去一趟。順道找他去。」
福王點頭應允。哥倆便一同出來,先尋到西廂房的廁間,沒看到人。兩人方便完,再往院子里找去。屋子左右沒找到人,哥倆走到假山腳下,拐過一處石塊。尋至一流水處。眼前赫然一人浮在水中,仰面躺水裡,脖子下開了一道大口子。血水已將水面染的緋紅。
可不是楊新期!
魏良卿、周處源二人皆吃了一驚。周處源蹲下來趴著水面看,楊巡撫早沒有氣息。他轉頭問魏欽差:
「大哥?你搞的?」
魏良卿連連擺手,說道:「我倒是有這個想法,可沒這個膽!人家好歹是一方大員。」
周處源覺得魏良卿說的是實話,真要殺楊新期,他也不會傻到在現場干。周守備繼續蹲著,仔細查看屍體脖子下的刀口,說道:
「兇手應該是個高手,用一把短刃,從背後一刀割喉。」
魏良卿聽的後背一涼,生怕背後有人,忙回頭張望,幸好無人。他悻悻然的轉過頭來,說道:
「兄弟,你說,會不會是我魏大爺?」
能避開福王的侍衛,京城裡神出鬼沒的,大概只有錦衣衛了。周處源想有這個可能。畢竟魏良卿被楊新期扣押一事,魏忠賢還沒有出手報復楊新期。
這非常不科學,不符合魏大爺的性格。
看周處源沒表示不同意見,魏良卿低聲道:「咱們悄悄回去,當不知道?」
「不妥,如此更顯得我們心虛。」周處源說道,緊接著他站起來大喊一聲: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