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哥,你說說,我真的不是你的親生妹妹嗎?我是撿來的?」東方緋看見在一旁冷冷站著的東方御,拽著他的手臂,哭泣著徵詢。
東方御甩開她的手,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留下一臉冷漠的庄靜容和如被雷擊中般手足無措的東方緋。
聽見東方御走了的聲音,東方駿按動機關,從地下室升了上來。
看見東方駿,東方緋哭著上前問:「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是。」東方駿面無表情的說。
「真的?」東方緋破涕為笑,但是依然不敢相信地問。
東方駿用鼻子嗯了一聲,然後疲憊地擺擺手:「你們都出去,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的,爸爸。」東方緋興奮地在東方駿的老臉上親了一口,白了一眼庄靜容,然後屁顛屁顛的走了出去。
庄靜容剛想轉身,被東方駿叫住了:「阿容,你先留下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庄靜容停下,依然一臉淡漠地看著東方駿,那神情,簡直和看死人沒什麼區別。
東方駿並不以為意,他的手指敲著桌面,語氣生冷的說:「以後,不要和小孩子說那些話,該幹嘛就幹嘛。」
「知道了。」庄靜容低垂著眉眼,淡淡的應道。
「好了,沒事了,你要幫我留意一下御兒,如果有什麼異常,及時告訴我。」東方駿說。
庄靜容轉身離開,走出門口,止住了腳步,微微回望,眼梢竟然有一抹比利刃更加凌厲的冷然,還帶有一絲怨毒。
她緩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綉架前,怔望了一下,然後扯起針線在上面綉了起來,一直到神情變暖,心情平靜為止。
東方御從東方駿房間出來,徑直走到南院,坐在嫣然的墓碑旁,望著墓碑上那張淡然巧笑的臉,眼淚一滴滴的再次流下。
清風吹過,墳頭菊花在輕輕抖動,彷彿是跟著他一起哭泣,傷心。
他伸手打開下面,掏出那罐酒,揭開上面的紅蓋,一股帶有菊花的淡淡酒香立馬飄溢在空氣之中,就算不喝,已經令人酒醉三分了。
這是嫣然親手釀製的菊花酒,因為喝起來,令人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哀傷和黯然銷魂,因此,取名為「菊花殤」。
菊花殤,斷人腸。
當初他喝著第一口酒的時候,看著她優雅地攏去耳邊的長發,眼神飄忽著淡淡的憂傷,把一朵菊花插在耳鬢上的時候,他笑著說了這句話,卻不料,這酒到最後,還真是成為他斷人腸的離殤之酒。
他把酒埋在她的墳墓上,每次鑽心痛骨在思念她的時候,就把酒拿出來喝幾口。
他不敢喝多,怕會把它很快的喝完。
這酒喝起來雖然並不濃烈,但是,卻很容易醉人,所以,儘管只是幾口,他都經常醉倒在墳前,然後,在朦朧之中,看見她的身影在眼前晃動。
奇怪的是,在他和葉蔓菁成婚之後,他卻不能醉了,鬼使神差的走到新房,把她壓在自己的身下暴虐,彷彿自己不再是自己一樣。
他仰頭喝了幾口酒。
一股淡淡的哀傷和黯然伴隨著酒意,湧上了心頭。
「嫣然——」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那冰冷的面容,哀聲叫喚,淚流如注。
在他身後十米左右的樹蔭下,有一個長發白衣的身影在望著他,腳步漂浮。
「嫣然,我愛你,但是對不起,我好像也愛上了菁兒,失去了她,就如當初失去你一樣,我該怎麼辦?」東方御喃喃說道,再次不斷地望嘴裡倒酒,忘記喝多了,會把它喝完,只想很快地醉死,然後睜眼醒來,發覺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身後那白影聽見他的話,身子微微顫抖,幾乎站立不穩,手指掐在菊花花瓣上,花瓣碎落。
「嫣然,我好想菁兒,你把她還給我吧?嗷嗷……」說完,他竟然如小孩子般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和他的形象氣質實在是太不相配了,如果讓外人看見,估計打死都不相信他會這樣哭泣。
可能是因為太醉了,酥軟無力,手上的酒罐忽然滑落,掉在潔白堅固的大理石上,碎成碎片,酒香濃郁地蔓延開去,幾隻本來在菊花上飛舞的蝴蝶和采蜜的蜜蜂,忽然顫抖幾下,停住了飛舞,一一掉落在地上,估計是被酒香薰醉了。
酒罐碎開的聲音震蕩著東方御那快要模糊的神經,他睜著略微有點朦朧的醉眼,看著地上的碎片,茫然不知所措,慌忙用手撿起,卻又被尖銳的碎片刺破了手掌,鮮血直流,蔓延在還沒化開的酒中,變成了一朵朵血菊花,觸目驚心。
「嫣然,呵呵……」東方御任由手指上的血猛流淌,看著地上那朵朵血菊花,忽然奇怪地笑了起來,「這個世上只有你是愛我的,菁兒愛的竟然是錢財,呵呵,而我卻愛上了她,所以,你的咀咒又靈驗了,對吧?也因為你不想任何人欺騙我吧,所以才要她死吧?」
說完這話,他的頭一栽,真正醉倒睡著了。
白色身影飄到他的前面,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嫣然——」東方御呢喃著醉話,身影又迅速的飄到他看不見的後面,伸出手指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
可惜,東方御太醉了,失去了意識,並沒有感覺到這一切,只是噴著酒氣,沉沉的睡去,夢中,卻全是葉蔓菁的一顰一笑,還有那大片大片瀰漫著的血紅,彷彿一把把利劍刺向他的心窩,使他把濃濃的眉頭都鎖成一堆,甚至嘴角還不斷地發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吟呻聲,身子發抖,眼睫毛猛在顫動……
聖瑪麗醫院裡。
東方鴻緊緊地抓住陳苑的手,焦急地問:「菁菁呢?菁菁在哪個病房?她有沒有事?」
陳苑眼圈一紅,幾乎要滴下淚水來,但是很快掩飾住,強裝笑臉,以平常的語氣說:「菁菁沒事,只是傷了點筋骨,在隔壁的病房休息著,你不要擔心。」
「真的沒事?那我去看看她!」東方鴻掙扎著疼痛的身子,想坐起來,但是,因為脊骨受傷,哎喲一聲,又無力地躺下了。
陳苑按住了他,柔聲的說:「鴻,你傷得不輕,醫生說不能亂動,否則斷截處錯位,會引起半身不遂的,菁菁那邊我會照看的,你放心好了。」
「陳苑,你真的不騙我?」東方鴻望著雖然強裝笑容,但依然無法掩飾住一臉悲戚的陳苑,懷疑地問。
「不騙你,我現在就去看菁菁。」說完,陳苑匆匆走出了醫院的走廊,在離東方鴻聽不見的地方,把剛才壓抑住的哭聲全部抒發出來,淚流滿面。
葉蔓菁和她從初中開始認識,就一直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好姐妹好知己,這種關係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當得知菁菁出車禍身亡后,她的精神幾乎是處於崩潰的狀態。
但是,因為東方鴻也在受傷之中,她唯有打起精神在醫院照顧他,害怕他也失去。
為了避免傷重中的東方鴻受到重大的打擊承受不了,東方駿吩咐大家,要暫時保密葉蔓菁死亡事件,一直等到他完全康復為止。
「陳苑?你在哭什麼?」林一楓剛好在醫院照看生病的父親,認得陳苑,上前關切地問。
陳苑抬起淚眼,看見是林一楓,哭得更加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凄慘。
「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林一楓掏出一條幹凈的藍布方巾遞給她,焦急地問。
陳苑一邊擦著眼淚鼻涕,一邊哭罵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林一楓可是一頭霧水了,關他什麼事?
「如果不是你一直無視菁菁對你的愛慕,早點和她戀愛結婚生子,她就不用嫁給那個克妻煞星東方御,就不用慘死,嗚嗚……」陳苑聲淚俱下的控訴著,把葉蔓菁的死亡全部都推賴到林一楓的身上。
林一楓一聽,整個頭都炸開了,焦急地抓住陳苑的手臂,難以置信地問:「什麼?葉蔓菁嫁給東方御?死了?」
陳苑哭得更加的大聲了。
「葉蔓菁不是東方御的表妹嗎?為什麼要嫁給他?她是怎樣死的?……」林一楓質問著陳苑。
「不是表妹,為什麼要嫁給他我就不知道了,嗚嗚,菁菁前幾天出車禍死了,可憐的菁菁,聽說死狀很慘,我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能見……」陳苑不斷地抽泣,覺得心中的悲憤又無處可發泄,於是舉去拳頭猛打林一楓,「菁菁在大一開始就喜歡你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喜歡她,然後和她結婚?嗚嗚,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林一楓怔住,也不閃避,任由她的拳頭打在他身上,也不覺得痛,只覺得心都要裂開了似的,難以相信不久前還歡蹦活跳的一個人忽然就死了,他還計劃著要追求她,和她戀愛結婚的,想不到,她竟然已經成為東方御的妻子,而且還死了,怎麼回事?
陳苑哭得差不多了,擔心東方鴻懷疑,努力止住了哭聲,把眼淚擦乾,看著依然如木人般站立的林一楓,感覺到自己剛才因為過於激動而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是不對的,於是低頭賠禮說:「對不起,學長,是我無理了。」
林一楓彷彿沒聽見她的說話,而是如機械人般木木地在醫院走廊上走著,腦海里全是葉蔓菁的身影和她的淡言輕笑。
他現在才發現,在自己的潛意識之中,是一直保留著她的位置的,所以,才會有重逢的喜悅。
是的,都怪他,如果當初他不是過分迷戀林菲兒的美貌和背景,他就不會把目光從葉蔓菁身上跳過去,造成今天的遺憾。
看著陳苑進來,眼睛紅紅的,東方鴻感覺不大對勁,問:「陳苑,你怎麼哭了?菁菁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我是擔心你而哭的,看你這個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爬起床。」陳苑擦了擦眼角那難以抑制流行的眼淚,撒謊說。
「那……菁菁是不是好多了?」東方鴻問。
「嗯!」陳苑重重地點頭,「醫生說,再過幾天她就可以出院了,沒大事。」
「那……她肚子里的胎兒呢?有沒有事?」
「沒事,都很……好……」陳苑哽咽著說。
「你真的不騙我?」
「真的。菁菁和她的孩子真的都很好,鴻,你就不要掛心了,安心養好身子就可以看見她了,我家裡還有點事,必須得回去了。」陳苑擔心自己再待久點,會露出破綻,慌忙的要離開。
「好的,辛苦你了。」東方鴻心裡雖然感覺到不安,但是,也下意識拒絕菁菁會有什麼事這一想法,所以,不肯深想下去。
陳苑走出病房,回到自己的車上,再次伏著嚎啕大哭。
冷冷的夜風吹拂著,東方御酒醉醒來,發覺自己依然躺在嫣然的墳墓上,只是,那被瓦片弄傷的手掌不知道被誰細心地包裹起來。
「嫣然?」他看了一下手掌上的紗布,猛地坐了起身,大聲的叫喊。
夜風呼嘯,沒有誰回答他,只有墓碑上那張照片,望著他淡淡的笑,一如當初的溫婉。
東方御站了起身,上了二樓,房間也空無一人,只有綉著菊花的窗帘在隨風徐徐飄動。
他甩了甩宿醉后依然有點疼痛的頭,忽然感覺好笑起來。嫣然明明已經死了,怎麼還可能為他包紮傷口?這應該是家裡誰走進南院為他包紮的。
突然又想起葉蔓菁,自己還不知道她葬在哪裡,於是,慌忙的跑了下去找東方駿問清楚。
「菁兒她……葬在哪裡?」東方御看見張媽,攔住她問。
張媽搖搖頭:「大少爺,你還是問老爺吧,我什麼都不知道,可能是像前三位那樣,隨便留在某個格子里吧,家裡也沒有任何追悼。」
東方御的心一沉。
對於自己父親那冷血無情的德性,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葉蔓菁是他花錢娶回來的,一旦沒有任何價值死了,他肯定是不會再為她花多一分錢的。
儘管他知道葉蔓菁也如前面三位一樣,為了錢財而嫁進來,對她也很失望,但是,他絕對不允許她死後和其他可憐的窮人一樣,孤獨地待在那黑黑的格子間裡面。
於是,他再次進入了東方駿的房間。
東方駿一看見他,擔心他又粗暴的打他,心難免慌張,手放在椅子那機關按鈕上,準備隨時逃跑。
「她……放在哪裡?」東方御並沒有衝動,而是冷冷的問他。
「什麼她放在哪裡?」東方駿一時沒辦法反應過來。
「菁兒的骨灰盒放在哪裡?我要取回來,選一個地方下葬。」
「難道你又想把葉蔓菁如嫣然一樣葬在這裡?」東方駿不滿地說。
「不是,葬在墓場。」
「那還差不多,既然你是這樣想,等下我叫老林把她的骨灰盒取回來就是了,你先去選取墓地。」
東方御冷冷地望了一眼東方駿,走了出去。
看見他走後,東方駿方發覺自己遺漏了一個步驟,那就是忘記辦葉蔓菁的骨灰盒了,如果東方御堅持要自己去把骨灰盒取回來,那麼可能就會穿幫了。
他慌忙打電話給火葬場上一個熟人,叫他準備一個假的骨灰盒,然後吩咐老林去取了回來。
捧著那裝著葉蔓菁骨灰的黑黑盒子,東方御就好像捧著世界上最沉重的石頭般,雙手顫抖不已,眼神呈空洞的荒蕪色,沒有淚水。
聽說,一個人處於極度悲傷也是不能流淚的,估計,他現在就是處於這種情況。
他坐在葉蔓菁最愛坐的那張梳妝台前的椅子上,看著那把還纏繞著幾根她的長發的角梳,拿了起來,把長發取出,放到鼻子上聞了聞,上面還殘留著她那如青草般的發香。
他一直都很喜歡她頭髮和身上的味道。
她不愛用任何香料香水,無論是頭髮上,還是身上都會散發出一股很自然很淡雅的,類似陽光下青草的芳香,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親近感。
以後,再也不能聞到了。
想到這,東方御的心痛得如同千萬把刀在插著,然後反覆攪拌,幾乎難以呼吸。
都怪自己,如果那天自己願意陪她回娘家,而不是到紐約去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這樣。那天早上,他看到她因為他不能陪她回去而失望黯然的眼神,所以,暗暗下決心等從紐約回來再彌補,甚至買了禮物回來,想逗她歡心,卻不料,人去樓空了,一切都無法彌補了。
他撫摸著那陰冷的骨灰盒,悲從心來,悔恨得直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但是,臉頰上的痛並不能舒緩他心底的痛,何況,這個世上並沒有後悔葯所吃,錯過了,就已經是錯過了,再也追不回了。
他拿起剪刀,剪下一束自己的頭髮,和葉蔓菁梳子上的頭髮綁在一起,打開骨灰盒,放了進去,喃喃道:「菁兒,對不起,這輩子沒能好好愛你,下輩子,我一定會今早遇見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