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月娘憶當年
一想到自己還要掏錢買鐲子,她滿嘴苦澀,一眼眼用力剜著方春雨。
方春雨卻一臉鎮定,半點沒將她的恨意放在心上。
「謝謝爺。」
她輕聲道謝,就賠償兩個鐲子么?聊勝於無吧!尤其是眼下非常時期,爹的腿還等著錢使呢。
這過了明路的錢,花起來放心。
可此刻的方大山明顯尚未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煞白的臉色,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人實在擔憂。方石柱不放心上前攙扶,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方保全將他的臉色盡收眼底。
閉了閉眼,一股疲累湧上心頭。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山,你也是爹孩子,現在你也做了爹,你該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不得已的。你大哥他讀書費銀子……」
對上方大山那雙黑得好像無底洞的眼,似乎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乾脆揮了揮手:「也罷,看你身子也不舒服,都早些回吧,回吧……」
「回,回吧回吧……」
方大山呢喃,神色依然很不好。
一家子人這才轉身往外走,離開時,方春雨看了眼薛氏:「大伯母,那鐲子您可得早些送來,我爹還等著銀子救命呢。」
氣得薛氏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啊!」
一家子人心思各異剛剛走了幾步,月娘的臉色突然一白,捧著大肚子一聲慘叫:「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好疼啊!」
月娘肚子疼?
看著那高高挺起的大肚子,一家子人當即變了臉色。
莫不是提前發動了吧?
方保全臉色成了醬黑色,怒斥眾人:「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人背回去,請個郎中來看看。」說道後來,他整個聲音都在抖。
又頓了頓:「讓葯童來我這拿錢便是。」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這才慌慌張張把月娘送回了家。又趕忙請來了郎中,給月娘診治。
「只是動了點胎氣,並無大礙。以後多注意些,卧床休息,好好調理一下身子,萬萬不可過度操勞。」
郎中動作麻利,很快就開了方子。
等郎中想離開時,月娘卻拉住了郎中的衣襟哀求:「他爹腿上有傷,郎中既然來了,就勞煩郎中也幫忙看看吧。」
郎中要走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病人在哪?」
等郎中進了裡間被方大山看腿傷,月娘坐不住,幾次試圖翻身坐起,又被方春雨阻止了。
「娘,您這身子重,郎中剛才說了讓您卧床靜養,您可不能起來。」
「我沒事兒,就是擔心你爹。」
「爹要是有啥事兒,二哥會告訴我們的。」
月娘又嘗試掙扎一番,這才頹然放棄,再度躺回床頭。
「春雨,苦了你了……」
剛說兩句,又哽咽了。
「娘,您別哭,春雨再怕您哭鼻子了。」
方春雨趕忙替她轉移視線:「娘,您剛才出來時疼得一頭的汗,要不您換一件裡衣?」
「嗨,剛才那是娘裝的,娘沒事兒。」
「當真?」
她眼中老實巴交的娘居然還會裝病?太讓她驚訝了!
月娘不甚在意擺擺手:「剛才確實肚子有點疼,唉……說起來,我當時衝上去和薛氏扭打時,真的抱著和她你死我活的心思,我心裡想著,與其讓這孩子跟著來這世界上受苦,不如真和她同歸於盡的好。」
「娘,您可千萬不要有這想法。」
方春雨嚇了一跳!
趕忙勸她:「您想呀,您要真的出了點啥事兒?誰最高興?」
不等月娘回答,她又自顧自接了下去:「肯定是薛氏對吧?那誰最難過呢?肯定是咱們一家子人。您難過您受了傷您痛苦,卻換得自己的敵人高興。那您幹嘛還要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呢?」
月娘動了幾次嘴,最終嘆息一聲:「唉,還是你說得對,是娘一時腦袋發矇,想茬了。」
「那娘您可千萬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方春雨神色放鬆下來,這才有了說笑的心思:「奇怪,娘您說,爺他不是連錢都不肯借給您嗎?怎麼這次又主動掏腰包,捨得給您付葯錢?」
「那是你不知道,這裡面的故事。」
見左右無人,月娘這才說起方保全這番做派的緣由來。
「那年雲虎剛虛歲十七,上面來人征軍役……」
那年邊關屢被敵寇進犯,服役施行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凡年滿十七到六十歲以下男丁,都在徵召範圍內。而那年,正好輪到了方家服役。當初方家還沒分家,還在一口大鍋里吃飯,方大業也沒有考中秀才。
村裡人丁興旺的人家,得了消息都急忙分了家。
可方保全為了供給方大業讀書的花費,壓著方大勇和方大山,死活不許分家。
方家大房有三個男丁,二房兩個,而三房這邊,當時只有兩個。大房次子方子航和方雲虎同年出生,恰恰好二人都是虛歲十七。
如果方保全同意分家,除去需要繳納分家落戶銀外,需要去服役的就只有長房一家。可方保全以「父母在不分家」為由,強行壓著不讓分。
不分家,可軍役自然要有人去,為了誰去服軍役,三房人鬧得不可開交。
這一大家子人,八個男丁,需要三個人去服役。按眾人的意思,乾脆花錢買名額,一人三十兩銀,便可以買下一個名額。可方保全力排眾議,只同意花銀子買了一個名額,剩下兩個名額,該由誰去呢?
中間過程不勝凡舉。
最後,這兩個名額攤派到了方雲海和方雲虎頭上。
按方保全的話說:「浩成是長孫,萬萬沒有讓長孫去服役的道理;子航年紀還小,又熟讀聖賢之書,將來就等著出人頭地,可不能在這等事兒上耽擱了。」
方浩成和方子航都是長房嫡孫,是嫡脈。方保全這心,早就偏得沒邊了!
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方大勇便鬧騰起來。
「爹,多花點錢,再買一個,就多買一個名額。爹呀,雲海是大勇唯一的根苗,他不能出事啊!爹,求求您了……」
方大勇跪在地上哀求。
他就生了方雲海一個兒子,方雲海是他唯一的根,他如何肯讓雲海去服役?